乐朝天愣了一愣,而后怔怔地看着南岛,说道:“师兄说什么?”
南岛轻声说道:“我想给道树修剪一下,它枝叶太茂盛了,枝条太多,虽然果子也很多,但是结成的道果似乎有些小......”
乐朝天叹息了一声,说道:“师兄你还真是胆大妄为啊。”
南岛说道:“难道不行?”
乐朝天诚恳地说道:“我不知道行不行,我没有试过。”
南岛坐在那里看着那场风雪沉思了下来。
这确实是一个大胆而诱人的想法。
只是可惜没人知道这样做后果。
南岛却是蓦然有些想念悬薜院的云胡不知。
这个年轻的先生虽然少问世事,但是关于大道修行之事,却是知晓不少。
......
剑湖春雪里,两个人正在静静地看着那些云崖之外的风景——有大雾散去,有小道,有白头山雪。
“前辈后来有再回崖上看过吗?”
秋水站在桃树下,静静地问道。
草为萤依旧是坐在舟头,在水波荡漾之中,轻声说道:“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崖上,我有没有去过,你难道不知道?”
秋水低头看着那个坐在舟头的少年,而后缓缓说道:“前辈太高了,不止是辈分,前辈倘若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前辈去过浊剑台,那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草为萤只是坐在昏沉暮色里,喝着酒,看着山雪白头的半轮辉煌。
“青衣在崖上的时候,南衣再也没有上过崖。”
于是秋水明白了草为萤的意思。
磨剑崖不能没
有崖主,也不会有两个崖主。
青莲曾经是剑崖崖主,秋水也是。
所以二人自然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那座高崖之上。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青莲离开之后,他的那个被称为妖祖的师弟没有接任崖主,而是交给了白衣的女儿的红衣,所以他才能端坐高崖之上数十年。
秋水与草为萤之间,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那座高崖有什么好看的呢?”
草为萤却是轻声笑着。
“哪怕后来你在红衣死后,没有接过剑崖崖主之位,我也不会上去。倘若不是白衣死在槐都,我大概会是剑崖之上,坐的时间最短的那个人。那座高崖太高太冷清,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能去看,只能看着那眼清泉,看着东海四十九万里,看着那一切不属于人间的地方。”
这个舟头少年看向湖岸一瀑白发如雪的女子,轻声说道:“你能够在上面枯坐一千年,这一点,我不如你,便是青衣,也不如你。”
秋水轻声笑道:“不是前辈与剑圣大人不如我,而是你们有选择,你们高过人间太多,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我不行,我只能困守在那里,抱着陈旧的故事,看到自己白头。世人总说崖上的人是坐守人间,但又何尝不是困守人间呢?我不能落足人间,也不能去更高的地方,于是只是枯坐等死而已。”
草为萤听着等死二字,轻声叹惋着,说道:“是的,确实是等死,你也已经等到了。”
“这是很好的事情。”秋水轻声说道:“但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前辈是妖吗?”
秋水静静地看着舟头那个少年。
草为萤当然不是妖。
人间第一只妖,便是这个少年当年的那个师弟。
但是当今人间,无论是神河,还是丛刃,哪怕是曾经的陈云溪,能够存活至今,都是因为他们要么是妖,要么化妖。
所以大概见过草为萤的人,都会有这样一个问题。
但是问一个这样的问题,也许是不礼貌的事情。
所以秋水是第一个问的。
草为萤平静地说道:“不是。”
“所以踏过天门之后,是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草为萤曾经回答过类似的,在南衣城之中,面对某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时候。
但是他依旧愿意再回答一次。
是即登彼岸舍舟楫。
“是再入轮回做众生。”
秋水轻声叹惋道:“所以无论是修道,化妖,成仙,礼神,入冥,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都是为了做人而已。”草为萤说得很是平静,“仙妖神鬼,无非另一种称呼。”
秋水大概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瘸子,看着草为萤说道:“前辈介意给我喝点酒吗?”
草为萤笑了笑,将手里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白发垂落湖岸犹胜细雪的女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而后轻声说道:“倘若前辈当年见过妖主,大概会很喜欢这个人。”
草为萤挑眉说道:“为什么?”
“因为那个瘸子最喜欢将做人挂在嘴边。”
我们不是要为妖族做英雄,而是要为妖族做世人。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也许会的。”
二人静静地看着这片草为萤的天上人间。
“这是镇上的人酿的桃花酿?”
秋水看着手里的酒葫芦,好奇地问道。
草为萤轻声笑了笑,说道:“这是我酿的,不过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学会这些东西了。”
秋水回头看着那片沉浸在暮色与夜色之中的镇子——其实夜色已经来了很久了,但是那些黄昏的色彩便一直留在了湿漉漉的石板上。
“前辈这是想要做什么?”
草为萤循着秋水的目光,看向了那片镇子,而后轻声说道:“这是我给世人留下的一个答案。”
秋水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所以问题是什么?”
草为萤笑眯眯地看着秋水,说道:“问题就在答案里。”
二人也许心知肚明许多东西,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草为萤在舟头托腮看着,说道:“很多年后,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是一万年,我不知道镇上的人要用多久的时候,才能与人间同调,开始将细长的锋利的东西而不是一条咸鱼当成是剑,直到生命的方式,直到一切种种,万般定义与人间铆合。也许很多东西的答案,便会得到解答。”
“又或许,这只是一个徒劳的问题——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从一千多年前走过来的人,很喜欢说徒劳,徒然这样的词。生命的绝望往往是在最为彻底的真相之中。所以有时候,我们总要想一想,假如一切都无法解答,那将会在怎么样。”
秋水静静地看着草为萤,说道:“会怎么样?”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我不知道,我不敢去想。”
一个没有答案不敢去想的问题,自然也没有再去追问的必要。
秋水没有再问下去,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那个少年呢?”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确定。不过我很好奇,当初磨剑崖的剑意,被人偷偷顺走了那么多,你们难道就没有注意到?”
秋水缓缓说道:“注意到了,只是大概没想到那个铁匠,真的可以做出这样的东西来。那大概是天下最好的剑鞘了。”
草为萤笑了笑,说道:“能够当得起天下最好这四个字的,当然都不是一般人。”
东海那个铁匠,自然是天下最好的铁匠。
铁匠之事,自然只是闲提一嘴而已,二人又回到了少年的问题上。
“他是天命之子?”
秋水也是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草为萤笑眯眯地说道:“一个能够天胡到世人不想和他打牌的人,大概确实是的。但是人间不止有天意也有人意,有时候,人意尚且高于天意。”
“就像天意让他胡牌,但是人意不让他上桌一样。”
“是的。”
所以大概是人间最不得意。
“磨剑崖,以后可以交给他吗?”秋水看着舟头的少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草为萤只是微微笑着。
“那是你们人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