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常大人轻声笑道:“所以需要我们去将他拉到人间来,落入人间之中,他才会犯错。”
苏先生微笑着说道:“是的,人间当然不止是刘春风他们那些修行者的人间。世人自有世人自己的力量。”
这条巷子里的故事,不止是世人,便是刘春风方知秋他们都不知道。
二人都很年轻,刘春风虽然是悬薜院院长,但却是出身青牛院的人,方知秋虽然是文华院之人,但却是谣风祖院的,与假都悬薜院,自然更是相去甚远。
只有苏先生,这个文华院院长,才知道一些更早一些,
被忽略的东西。
那便是,在很多年前,奉常大人,亦是出身悬薜院,自大风春考之中被择优而出之人。
当刘春风他们忘记了一些东西,大张旗鼓地进行春考,由京兆尹为引线,去重新布局九司之人时。
便是阑离也在那个时候忘记了一些东西。
他那种来自于潜意识之中非此即彼的想法,让他信任了这位九司老大人。
只是悬薜院有多少年历史了?
一千年。
这样一处以文化之天下的书院,早已经深深扎根于人间之中。
背靠人间,才是悬薜院真正的底蕴,而不是修行界。
奉常大人看向风雪远处。
“你说当天下悬薜院闻悉宫中动静,想要入京之时,那些抽调而来的守军,会守住城门几时?”
苏先生缓缓说道:“谁知道呢?”
这场故事自然不是悬薜院与假都之争。
只是与阑离一人之争而已。
当他什么错都没有犯,背靠神女的天然优势,会使得人间无法入手。
只是来自文华院的一些故事,改变了这场大势之争的局势。
二人看向风雪皇宫,却也是沉默了下来。
“寒蝉.......”
奉常大人轻声说道:“三千南楚巫,他能撑到几时?”
苏先生很是沉默。
在二人的这个故事里,寒蝉所代表的,自然是不同的。
“他能活下来最好,倘若活不下来,人间也会有新的先帝后人出现。”
这也许是一件很是卑劣的事情。
只是有些事情,总要去做。
才能真正的让人间从神女的故事冲破而出,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换而言之。
人间可以接受神女的降临。
但是人间的代言人,只能是出自人间,而非神女。
人神可以相亲但必须分治。
这是巫鬼神教最基础的构架。
这也是世人所琢磨出的,神女能够接受的东西。
......
柳三月出现在了皇宫之中,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但是这个北方来的道人,那幅丑陋的身躯,正在努力地攀爬着一处宫中大殿的屋檐,神海没有复苏的道人,也只是世人,所以爬得很是狼狈。
宫殿自然都是极为繁丽的,尽管现而今已经沉默下来了,在风雪里在岁月里沉默了千年,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爬上去的。
如果柳三月不是道人,而是习惯于攀檐翻院的小毛贼,大概会更理手一些。
可惜他不是,所以爬到气喘吁吁了,才终于登上了一处皇宫边缘的殿檐,在那些辉煌过的屋脊之上垂着腿缩着手坐了下来。
远方。
远方是一个站在巍峨的殿前,正在扫着身上落雪的北方剑修。
柳三月昨日曾经叫过他师兄。
推开这扇门,你便再也不是一个杀手了。
柳三月沉静地想着。
只是在那之前,也许需要经历一些洗礼。
这个坐在屋脊之上看好戏的形体扭曲之人,在那些呼啸的风声里,隐隐地听见了许多颂唱之声。
那是巫鬼之诀的起势。
夹杂在风雪里,若有若无,也无比磅礴。
柳三月四处张望着。
然而也许是风雪迷离,也许是他们确实藏得很好,柳三月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是那种翻涌的巫鬼之力,正在不断地变得浓郁起来。
像是那条高悬于人间之上的冥河,正在缓缓落向人间。
柳三月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了那处大殿。
纵使是个看戏的人,柳三月此时的心绪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殿前的剑修已经扫尽了雪,抬起了手,也许已经按在了那扇大门之上。
所以他到底能不能听见,那些藏在风雪里的声音呢?
时代已经变了,当今藏起来刀斧手,自然不会露出什么影子,也不会发出什么刀斧相撞的声音。
但是他们会颂唱,会带来巫术鬼术,像是不可挣脱的大河一样,将那一个孤单的身影吞没进去。
柳三月缩起来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然后他看见遥远的皇宫深处。
那个剑修松开了手,转过了身来。
背对着那处大殿与殿中的人。
拔出了剑。
......
阑离自然从没有想过,要与这个从北方而来的剑修在活着的时候见上一面。
那是剑修吗?
不是的。
那是指着自己帝位的一柄剑。
......
寒蝉虽然不是道修。
但是天下大道,都是出自函谷观。
那种藏在风雪里巫鬼之术的颂唱起势,他
自然听不见。
但是不代表他发现不了那种风雪之中的异样。
作为一个杀手,心思感知自然是要敏锐的。
这样浩瀚磅礴的在整个皇宫之中流动的巫鬼之力,倘若这还发现不了,寒蝉自然也对不住大道之修这几个字。
是以当他抬手按在门上的时候。
他的剑便开始轻鸣着。
于是他放下手,神色平静的转过身来,拔出了剑。
风雪之中依旧什么都没有。
但是那种巫鬼之术的意味,已经颇为浓郁。
那个立于风雪阶上的陪帝近侍,亦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虽然只是一个带剑的世人,却也能够从寒蝉的动作里,意识到许多的东西。
寒蝉看向阶上的那个近侍,平静地说道:“你需要躲远一些。”
只是那个近侍沉默了少许,却是没有离开,事已至此,他纵使是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就像另一个宫门处的近侍所想的一样。
他们是没有选择的。
是以那名近侍反倒是拔出了剑,向着阶上走去。
“君死臣亦无可活,仅此而已,陛下。”
这当然不是忠诚。
只是为势所迫而已。
当他面对着寒蝉的剑,放他走了过去,他的陛下便只能是寒蝉。
寒蝉今日如果死在了这里,他自然也会被阑离处死。
天下之事,当然不只有忠诚。
忠诚是可贵的少见的。
世人往往只会随势而行。
于是两个带着剑的人,站在了风雪殿前。
只不过一个是人间大道剑修。
而另一个只是有着一柄剑的世人而已。
寒蝉什么也没有再说。
那些风雪里的颂唱之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汇聚在一起,如同千万人同语的礼神之音。
有风雪在巫术之中,被冲破了。
最先出现在人间将夜的暮雪之中的,是一朵浩大的黑色的花。
寒蝉静静地看着那朵象征着冥河的鬼脸之花,声线平淡地说道:“看来今日需要杀很多人。”
近侍执剑而道:“愿追随陛下而战。”
于是有剑光划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