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自然是一个美好的词。
在这个故事的末尾,带着笑意的寒蝉回看着殿中的柳三月。
“一去不回唯少年,这大概确实是人间最残忍的事情。”
......
一地血污在化雪之后,确实浅淡了许多。
只是有些被道人打碎的脑袋依旧滚落在还未新生的花圃里。
皇宫之中一片狼藉,一时之间也是无人清理。
只是很快就会有的。
沉默地走在宫道上的齐敬渊与刘春风并没有去操心这样的事情。
一直过了许久,刘春风才轻声说道:“我以为他会一时之间很难适应这种身份的改变。”
站在楚王殿中的时候,无论是刘春风还是齐敬渊,心中的感受都是极为怪异的。
就好像昨日还是邻家的孩童,今日你便要叫他岳父了一般。
一个从北方而来的杀手,当真便突然成了黄粱的帝王。
无疑是一件比这种事情更为荒谬而难以置信的东西。
齐敬渊大概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什么人都可以当杀手,杀手自然也可以是任何人,更何况,一个生在槐安的剑修,哪怕真的是先帝后人,也未必会对这片土地有着多少敬畏,失敬失礼则刚勇,在某些仓促而凌乱的故事里于是自有气势。”
刘春风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轻声说道:“是的。”
齐敬渊转过头,看着身旁似乎身上少了许多东西的刘春风。
“院长似乎有些沉郁。”
刘春风沉默了少许,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渐渐浅淡下去的光芒。
“因为在京都之外的那场故事里,我的心神曾经动摇过。”
在那些风雪之中。
刘
春风吐过两次血。
不是来自神力的压迫。
只是自我心思郁结所致。
齐敬渊自然很难体会到刘春风当时面对着那样一幅画面时的心绪。
那是绝望,徒然,这样的一切消极的情绪的聚合。
所以齐敬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与刘春风向着人间长街而去。
一直到走出了宫门,面对着人间暌违已久的春日,刘春风停了下来,沉寂地看着那些渐渐恢复了生机的长街。
街头有人好奇地张望着这座皇宫,也张望着站在宫门处的二人。
檐翘仍在滴水,像是迟来的春雨,滴滴答答的,垂成了一条隔绝人世的帘幕。
而在远处雪色消失之后的墙角里,有些绿意正在泛生。
刘春风看了许久,而后撇去了那些失落仓皇的情绪,微笑着说道:“很幸运的是,人间直面了那样故事的人并不多。”
齐敬渊亦是笑了起来。
以自身为剑数次拔出之后的齐敬渊,大约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所以那种笑意也是带着一些春风绿意。
当然,齐敬渊的笑并不是觉得人间有多么幸运。
而是刘春风并没有真的沉沦下去。
男人至死应当是少年。
倘若当年假都的春风少年从此真的不再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了。
对于人间而言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刘春风穿过了那些滴雨一样的宫檐。
“走吧,给我们未惯这样一生的王上,尽可能的把朝堂之事准备好。”
假都虽然千年未有实权。
但是九司这样的司衙依旧延续了下来。
所以许多故事也许并不是很复杂。
......
“你不觉得这样有些过于冷了吗?”
子渊依旧站在那处高山上,长久地看着那些神光正在向其中倾斜的十里平川。
瑶姬安静地走了过来,撑着伞站在了一旁的春风里。
“因为这已经不是当年了。”瑶姬的声音很是平缓,丝毫没有在楚王殿前被寒蝉冒犯过而应有的怒意。
只是子渊大概却也是听出来了些什么,静静地看了下方许久,而后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瑶姬,微笑着说道:“看来我们新的楚王让神女大人你吃了一个闭门羹。”
瑶姬平静地说道:“是的。”
这个伞下的神光如露亦如雨的女子似乎很能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
“神人相亲,自然不可能亲如一人,而是似亲似疏,若即若离,但浑然一体。”瑶姬神情毫无波澜的看着那些渐渐恢复往常的天色。
“人间本就是他的。”
子渊听着这些话,只是轻声笑着摇着头。
“但是神女大人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书生看向人间,缓缓说着。
“世人虽然依旧记得你的名字,记得自己从什么样的故事而来,但是在当今人间,他们是与神女大人不熟的存在。”
人间春风山岭之中,有着一些自宫中奔逃而出的巫鬼道之人,正在向着这边而来。
他们匆匆地穿过那些春风。
也许依旧寄希望于神女能够改变一些局面。
只是有些东西,瑶姬自然不会去做。
也许她确实可以杀了那样一个无理也无礼的寒蝉。
但是下一个,被送到那个位置的人,又将是何种诉求,依旧是不得而知的。
虽然如瑶姬所说的那样,君权神授。
但谁是人间的君王,这是人间决定的事,所谓的神授,只是以神鬼之名,赐予他在巫鬼神教构架之中的合理性。
而非由神女去挑选人间的君王。
世人耿耿于怀的,人间永远是人间的人间这样一个执念的态度。
其实瑶姬自然很清楚。
也很能够理解。
太一当年永远不会过问是谁成为了新的神女。
神女也不会过问是谁成了人间的帝王。
神鬼存留于世,大概就像瑶姬与秋水所说的那些东西一样。
他们要给世人以边界与自由。
这听起来也许像是一个很是悖违的词组。
但没有任何一种自由可以不具有边界。
哪怕是人间,是世人之中,他们亦是明白——畏法度者最自由,这样一句话语。
子渊说的东西,瑶姬自然也清楚。
人神相离已久,自然不会像当年一样。
这未尝不是子渊觉得这片平川之中的神光过于冷的原因。
但冷这样的色调,不是瑶姬所能决定的。
神鬼是青山,而世人则是繁花。
青山已成而山花未开,自然便是如今的模样。
哪怕是神都神国,亦是要有世人的气息,才能具有足够的感染力。
所以在子渊说出了
那句话之后,瑶姬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些穿过人间而来的巫鬼道之人。
“没关系,让春风再吹一会,花开了,当年的热烈就来了。”
子渊长久地看着身旁的神女,而后转回了头去,不知为何,他的声线里却是有些颤抖。
“花开了,还是当年的花吗?如果花不开,热烈也不来呢?”
瑶姬在伞下带着神辉雨露站了很久,声音无比温和地开口说道:“如果是当年的人,自然便能看见当年的花,所谓故人心尚永之意,未尝不是如此。而花肯定会开的,子渊,整个人间,只有你是亲历过当年之人。”
瑶姬转头,眸光里有着许多的辉光,在子渊的眼中,那样的东西也许像是一些雾气一样。
“神鬼从未贪图过,谋求过人间什么,在世人的虔诚之上,我们比世人更为虔诚,花怎么会不开呢?”
子渊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轻声说道:“世人也许最不能接受的,便是神女大人比他们还要虔诚。”
虔诚地钟爱着自己的子民,虔诚地告诉世人应当往什么样的方向走。
也虔诚的,将整个人间固化凝滞下来。
子渊说着,很是缅怀地笑着。
“大概就像很多年前,我的父母曾经告诉过我,子渊啊,不要去门外的河里玩,会摔下去淹死的啊。我有时候无比深信,一旦去了河边,就会被淹死,有时候也会觉得,一条河而已,我是个会动的人,我会游水,又怎么会淹死呢?”
子渊看向神女,轻声说道:“当然,我自然没有被淹死,因为我真的没有去,但是那条河里,确实淹死过很多人。只是对于世人而言,被淹死之前,没有人会真的相信这些东西,他们只会在日复一日的约束之中,觉得厌烦,觉得苦闷。”
子渊低下头去,最后的轻声的说了一句。
“就像王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