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不够的。毕竟当初你们巫鬼道之人,给南衣城留下了太多的创伤。”
西门说着,古怪地回头看着有缺。
“难道你也想离开云绝镇?”
有缺沉默着没有说话。
西门淡淡地说道:“你要知道,假如妖族卷土重来,你们临阵而去之事,便会被无限放大,也许此后,便再难有机会了。”
“当然,也有可能,你们赌对了,成功在山月境内截留住了白鹿妖族,为那些折返山月的人们拖住了极为珍贵的时间。世人自此感激涕零。”
“二者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天狱至今一直守在云绝镇外,我们也没有将那些消息真正告诉镇中的人。”
有缺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轻声说道:“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西门挑眉看向这个年轻人。
有缺登上了壁垒,远眺青山之外的开阔平原。
“北巫道直奔白鹿城。如果妖族不去山月,我们可以在途中拖住他们前来云绝镇的步伐,如果妖族奔赴山月,我们便直取白鹿,截断他们的战线。”
西门静静地看着有缺,而后平静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明知前方空阔,并无妖族,依旧选择留在云绝镇吗?”
有缺沉默了少许,说道:“知道。”
白鹿是南方少有的平原之城,境内缺少高山掩映,在这样的地形之中,最适合大军冲杀。
隘口之中,尚且可以延缓这种趋势,做到以少数抗击多数,一旦落入平原之中,自然将会被大军踏平。
西门淡淡说道:“近千巫鬼道,自然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是你们一旦抛去巫鬼之力,孱弱得近乎世人,妖族甚至都不需要什么准备,哪怕是
从平原之中,带来一些放养之马,组建一支妖骑,踏马而来,便足以将你们的阵线冲得一塌糊涂。”
有缺缓缓说道:“白鹿,有骑兵?”
西门平静地说道:“当今白鹿自然没有,但你应该听说过,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土。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当初槐安既然可以选择放马归山,自然也能重新牧马而来。”
黄粱大多山岭遍布,在人间兵甲之中,骑兵自然是极为无用的存在。
然而槐安不一样,槐安出了岭南,便少有连绵之山,尤其是白鹿,在古秋国时期,一直便存在着诸多骑兵。
有缺是黄粱人,对于骑兵的概念自然较为陌生。
同样这也是那处大泽的原因。
大泽横亘,纵使槐安有着骑兵,亦是难以渡泽而去,纵使渡泽而去,亦是难以发挥最大威力。
这也是人间兵甲之中,多以步行兵甲为主的原因。
有缺沉默了下来。
西门静静地看了远方许久,而后轻声说道:“不过你如果想去,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你可以从云绝镇带走一些道人与流云剑修。”
有缺转头看着西门,说道:“西门大人为何如此?”
西门轻声说道:“因为你说的东西,确实有道理。风险固然很大,但南衣城,自然从不缺少赌徒。”
这样一个坐在牌桌上的古城,自然是这样的。
西门没有给有缺再说话的机会,也似乎是不打算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抬手唤来了一个天狱吏。
“周山。”
“大人。”
“传天狱令,云绝镇留下一些剑修继续固守,其余道人与流云剑修,随北巫道,一同向北。”
西门站在那里,神色坚毅。
与其被动防守坐以待毙,不如搏命一击。
西门自然不是什么出将入相之人。
天狱虽然归属于陛下,但不是属于人间王朝主流政体构架之中的机构。
所以天狱之人,向来称之为吏,而非官。
西门也不会有什么西门大官人的称呼。
只有西门院长。
......
整个云绝镇,随着那日清晨程露蓦然而生的想法,开始向着白鹿境内动了起来。
只是这样的故事。
位于白鹿西北面的白鹿城主秦桑,却是并不知晓。
也许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对于云绝镇而言,白鹿群妖,自然是藏在迷雾之中的。
然而对于有些人不是的。
二月初六午后。
在那个西门遇见秦桑的小镇往后,那一大片的湿地深林之中,秦桑一身青衣执剑立于某棵参天古树枝头,神色凛然地看着不远处在那个背着剑在地上湿软沤烂的落叶之中安静走着的剑修。
他的剑是寻常的剑,他的人也是寻常的人。
世人不记得了他的剑的名字,也不记得了他人的名字。
于是某些身份便随之而出。
人间剑宗的师兄。
他的年纪不算太大,大约五十岁。
他的境界不算太高,大约六叠。
人间剑宗什么都缺,缺牌友,缺钱,缺一个勤快的师父,但是唯独不缺天才。
从人间剑宗那一堆三十岁左右的上境剑修便可以看得出来。
五十岁的剑修并不算太老,正值壮年,形体还未衰弱,剑意正是巅峰。
对于世人而言,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剑修,往往是最为强横的。
所以纵使鬓角没有那种带着前辈意味的白发,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见到了,也会叫一声前辈。
云绝镇一直在等着某个人间剑宗的师兄到来。
结果他始终没有来,反倒是出现在了白鹿境内。
“人间剑宗真要赶尽杀绝?”
秦桑的声音带着冷意。
那个五十岁,也许陈怀风年幼的时候还曾见过的师兄,名叫山照水。
眉眼很是俊逸,纵使年老了,也没有减去那种风采。
美人在骨不在皮,美男子一样的。
就像这个名字一样。
带着山水清秀昳丽之味。
这个走在一些湿软沼地之中的剑修,此时听见这句话,抬起头看着那个远处很是警惕的东海大妖剑修,很是诚恳地说道:“喜欢倒打一耙,不像是什么好人。”
“人间剑宗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何来的赶尽杀绝一说?”
秦桑看着那个剑修身后那柄已经磨去了名字的剑,这个剑修走入人间的岁月还不算长,所以那些磨去名字的地方,痕迹还很明显。
甚至还能够看见山照水三字。
一般剑修都是先有人,才有剑。
山照水是先有剑。
据说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爹就开始认真地铸着这样一把剑,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儿子,
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大剑修。
确实是这样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爹就是一个道门大修,能够看到命运。
人间有着很多这样的故事。
只是山照水如愿了。
这叫做幸存者偏差。
山照水低下头去,背着剑,在林地之中深深浅浅地走着。
“虽然我们是没入了人间的人,但是并不代表着我们就是两眼一抹黑,世事如何,全凭你们颠倒。”
山照水很是平静。
“从南衣城那场战事开始,我们就注意到了一些故事。”
“然后再到后来,张小鱼这个师弟,在东海借剑杀人的时候,那个除了钟扫雪钟师兄之外的另一个很是强大的师兄。”
“于是后来岭南就发生了一些故事。”
“我们也是人间人,人间能够听到的,看到的故事,我们也会看见。”
山照水轻声笑了笑,抬头看着那个叫做秦桑的大妖女子。
“而且对于你们而言.....我们也是暗处的人。”
秦桑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自然明白了许多东西难以掩盖过去,却是蓦然暴起,手中青绿之剑拖曳着剑意,倏忽之间穿过山林,直取那个人间剑宗弟子而去。
山照水自然知道自己有些话语说到了那个白鹿城主心中不安的地方,是以在这片深林之中剑风乍起的一刻,身后之剑亦是出鞘。
剑光幽然而清丽。
一如青山照水。
深林之中无数剑意一同扩散而去,当落叶散尽。
秦桑唇角有了些血色,目光无比复杂地落在了那个人间剑宗的师兄之上。
青山照水之剑依旧安稳地握在那个剑宗师兄手中。
而那柄绿枝之剑,已经被一剑斩落,剑意弥散,斜斜地插在了那些沤烂的落叶之中。
哀鸣不止。
世间剑修,亦有差距。
东海剑宗之人,自然比不得人间剑宗之人。
一者是张望磨剑崖的剑宗。
而另一者,是真切地从磨剑崖上走下来的剑宗。
二叠之内,都是小事。
更何况秦桑,也不过六叠之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