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他妈眼睛都没有,看个柰子。”
梅溪雨看着这个二人,沉默了少许,抬手从门沿上擦了一把灰,抬手就抹在了那个小册子上。
板凳腿与牛头欣喜若狂,指着那一撇污渍。
“找到了,就是这里,文书保管不当,罚钱十两!”
梅溪雨平静地从怀里摸出来了一个钱袋子,丢给了二人。
牛头满意地把那个册子还给了梅溪雨。
“好好好,你小子通味,下次我们还来找你的茬。”
梅溪雨表情毫无波澜地收起了册子。
难道我不通味,你们下次就不来了吗?
梅溪雨转身走入了院内,合上了大门。
只是梅溪雨才始转过身去,身后又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巳午卫例行搜查!”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转身打开门去,依旧是牛头板凳腿。
只不过这一次二人换了一个位置,这次敲门的变成了板凳腿。
“你的城户司册籍呢,拿出来看看。”
板凳腿一板一眼地说道。
梅溪雨静静地看着二人,而后从怀里再次将册子拿了出来。
板凳腿接过来,抬手从口里沾了一些口水,而后把册子翻开来。
牛头在一旁踮着脚努力的瞪着眼睛看着。
板凳腿直接翻过了方才的污渍,一直翻到了最末端,反复琢磨了一阵,而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画像,翻回了最前面,将那个画像盖在了梅溪雨的画像之上。而后用着像是板凳腿一样干瘦的指头戳着那个画像,看向梅溪雨问道。
“这是你吗?”
长街里沉寂下来。
许多妖族来来往往,在阴郁地天色下走着。
梅溪雨静静地看着那副自己师弟柳三月的画像,身周似乎有道韵开始流转。
只是看着依旧未过巳午的天色,这个青天道的道人还是缓缓平息了下来,撕下了一角道袍,咬破了指头,用鲜血同样画了一个柳三月的画像,而后贴在脸上,淡淡地说道:“是我。”
牛头与板凳腿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又看回了院门口站着的那个道人。
“嘿,你小子,比我俩还不要脸。”
板凳腿颇有些惊色地说道。
这是正儿八经地不要脸。
字面意义上的不要脸。
“棋逢对手啊棋逢对手。”牛头摇头晃脑地感叹着。
二人正想在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人间却是传来了一些颇为震撼的声响。
这座浩大的都城正在迅捷地变化着。
这条长街向着槐都的中层升去。
有清冷的阳光越过了那些屋檐,落在了梅溪雨脸上的那幅血色柳三月面容上。
原来人间是有阳光的。
梅溪雨眯着眼静静地看着那些从带血的道袍下透过来的春阳。
巳午之时已过。
取下了那块道袍,面前已经不是牛头与板凳腿,而是两张很是温和的世人的面容。
拿着城户司籍册的那人将册子还给了梅溪雨,微笑着说道:“未申人间之治,巳午卫祝您生活愉快。”
“......”
二人在一些穿檐走角而来,零零散散的春光里走入了世人之中。
梅溪雨手里握着那角道袍,长久地站在渐渐偏移的疏浅的日色中。
抬头看向长街远处,只是并没有看见那样一个白衣年轻人的身影。
门下侍中大人,大概也不会做些这样无聊的事。
所以只是妖族之事而已。
梅溪雨自然没有在意,哪怕那十两银子,他也会去找天狱讨要回来。
只是。
云在青天水在瓶。
水在瓶。
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便是当今槐都门下侍中大人的名字。
当然,一个妖族的名字,自然千奇百怪都可以。
水在瓶已经比鼠鼠狸笠松果好多了。
梅溪雨静静地看着人间。
他依旧不知道天狱究竟想要做什么。
自己又能引出些什么。
.......
柳三月安安静静地走在长街上。
这个道人依旧形貌丑陋,京都之中甚至还有了一篇刘春风讽楚王纳谏。
——
春风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齐敬渊曰,吾与柳公孰美。
齐敬渊曰,君美盛,柳公何能及君尔。
......
遂往见之,丑甚,三日不进食。
夜寐而思之。
柳公甚丑,何德何能任三月尹之职。
往见楚王寒蝉,曰。
柳公如此不堪,王非有恶癖乎?
是年二月,春风卒,享年三十。
——
这篇文章柳三月甚至还见到有先生在教授学子。
只是这个来自青天道,曾经代表着诸多美好象征的道人并不生气,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们。
于是那些学子们吓得瑟瑟发抖——你看,他生气了,就像要吃了我一样。
柳三月默然无语。
道人安静地走在二月春风里,想起这些事情,不免也觉得有趣,于是轻声笑着,而后便撞见了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
假都玉山刘春风。
这个悬薜院的院长在扶持寒蝉即位楚王之后,在京都之中名声愈烈。
毕竟当初那场京都之变,里里外外,都透露着悬薜院的影子。
刘春风微微笑着,很是有礼地向着柳三月行了一礼。
“下民见过三月尹大人。”
柳三月同样还了一礼。
“先生客气。”
刘春风是尹卿之礼,而柳三月行的是道礼。
毕竟不管如何,这个假都玉山,虽然只比柳三月大了几岁,但却已经是人间大道之修,更是文化天下的悬薜院院长,哪怕自称下民,柳三月也自然需要以礼敬之。
二人于是并肩走在了京都宁静下来的长街春风里。
太一之祭的风雪过去之后,人间春风重回京都,神女瑶姬也便一直待在了京都之外拔起神柱挑来冥河所铸造的神都之中。
人间仿佛重回许久以前的安宁岁月。
只是刘春风与柳三月在人间遇见,自然也不会谈及什么安宁之事。
“听说左司马正在见王上?”
刘春风看着柳三月说道。
柳三月平静地点点头。
黄粱复楚,虽未设司马,但是却有左右司马及从属之职。
左司马见寒蝉,自然便是因为巫甲之事。
刘春风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柳三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京都长街之中。
纵使被神女留在人间,亦是被寒蝉任命为了并无实职的三月尹,然而柳三月终究心中依旧忠于他的北方陛下。
只是有时迫于时势,留在异流而已。
刘春风也没有再提这件事,黄粱巫甲自然是需要筹措的。
哪怕如何替北方帝王暂代人间,终究国不可无器。
这个春风院长转头看着柳三月,看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当初倒是没有想过,三月大人,便是人间青天道柳三月。”
柳三月微微一笑很狰狞。
“我在大多数的时间也不会记起。”
刘春风转回头去。
“所以神女伟力,依旧不可想象。”
柳三月很是平静。
当初他一度以为自己能够挣脱瑶姬的枷锁了,然而最后才发现,那依旧只是自己的一种奢望而已。
神鬼之力,与冥河同流。
那是黄粱世人命运之上的三尺。
万般都在三尺之外,亦在三尺之中。
柳三月安静地走了许久,而后看向长街,似乎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道人的身影,只是大约这个容貌丑陋的道人有些走神,并没有在意,只是又看回了刘春风,轻声说道:“没关系,世人总有一日,会高于神鬼,只要他们能够坚定地虔诚地,以脚下碎裂的陶罐作为激励,长久地向前而去。”
刘春风停了下来,叹惋地看着柳三月。
“所以我们未必是真的忠于陛下。”
柳三月笑笑,轻声说道:“是的,是忠于人间。”
才会虔诚于那样一个陛下。
春风三月各知意。
于是错身向着长街两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