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与西门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离开的北巫,什么也没有说。
那是北巫道的故事北巫道的遗憾,而不是他们的。
“这为什么是件好事?”
程露自然不能理解这个人间剑宗师兄的看法。
当初山照水从白鹿北面走来的时候,自然便看见了那些故事,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只是斩落了秦桑的剑,而后告诉她自己在云绝镇等她。
这个纵使上了年纪亦是显得如同青山照水一般干净俊美的师兄,当然在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些东西。
所以此时很是平静。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妖族是化物族群,汇聚之地成为妖土,自然会不断催生新的妖族诞生,他们的寿命久远,一旦假以时日,自然会成为人间的一大强敌。”
山照水所说的自然便是程露的想法。
“难道不是这样吗?”
程露皱眉说道。
山照水轻声说道:“自然是这样。只是程露啊.....”
这个年轻三剑之一的四破剑侧身认真地听着。
“你想想千年前的故事。”
山照水微微笑着。
千年的故事是什么,世人自然谁都清楚。
妖族初生,被槐安后帝李阿三举槐安之力,一路驱逐而去,带着残余的妖族,远渡大泽,越过黄粱诛妖军的追杀,奔赴幽黄山脉。
他们在幽黄山脉上待了二十年,而后便开始重回人间。
“他们不是当年的妖族。”山照水抬头越过青山,如同可见白鹿北面的那些正在伐木为舟的妖族一般。
“当年妖族初生,便是自己都未曾真正适应认知接受这个人间,所以才会在仓皇之中,狼狈而去,在贫瘠得只有黑土与伞树的幽黄山脉上屈居下来。”
“但是现在与当年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在这个人间生活了千年,便是他们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一些东西——他们也会把人间叫做我们的人间。当年的那些妖族们都会想着故土难离,更何况这些已经在人间生存
习惯了千年的妖族?人间的繁华,不止是我们放不下,便是他们,也很难舍弃。”
“当今局势,南方确实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困境,黄粱之变导致了整个人间都不得不为之警惕,继续与妖族僵持下去,自然只会让南衣城内外交困。”
山照水轻声笑着。
“所以不如任由他们暂且离去。人间之势,确实堵不如疏。那个师弟说得很对,虽然有可能是气话。”
程露默然无语。
倘若当时他没有拔剑指向那个伞下的少年,让他想起了南衣城头的故事,大概故事也许尚且不会这么快速地发展到如今之地。
“倘若妖族真的适应了幽黄山脉的处境呢?”
西门轻声问道。
“世人都不能,妖族自然也不能。”山照水很是平静地说道。“幽黄山脉,纵使在当年黄粱神鬼庇佑的时代,都是被称为死地绝地,除了黑土伞树与高山风雪一无所有,而且那样一个地方,距离冥河太近,会使人的生机剥离。你觉得妖族如何能够长久地存留在那样一处地方。”
“他们今日渡海而去,来日自然会沉默地渡海而回。”
山照水站了起来,缓缓说道:“世人在人间已经生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我们对于这片辽广却也狭窄的人间的了解,远甚于任何存在——包括神鬼。那是一种存在于生命本能力的选择,告诉了我们哪里可以去,哪里不能去。”
“是谓传承。”
“而妖族要明白这个道理,依旧需要很长的岁月。”
山照水转头看着身后的两个年轻人。
“所以由他们去吧,春天去了,冬天他们就会回来。”
程露与西门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这个人间剑宗师兄的这些话。
......
北巫道的人在傍晚时分,离开了云绝镇。
白鹿的故事在一些雪色里停了下去,他们自然也便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那些北巫之人们在青山里向着山月方向而去,他们要借道山月,继续往北而去。
白鹿的妖族渡海离开了,但是依旧有些地方没有。
飘风不终期,骤雨不终日。
白鹿的骤雨来的急去得也急。
但是南方还有许多地方的春雨,依旧在断断续续地下着。
他们要去赶赴风雨,希冀能够从其中追上一些命运的尾巴。
西门很是客气地送了他们一程。
同时也很是疑惑地问了一个问题。
“北方真的有这么好?”
有缺当时没有能够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那些沉默向暮色里而去的北巫们,想了很久,缓缓说道:“我们还不知道,毕竟想象与现实,总是有着莫大的差距,但假如日后我们知道了,就会告诉西门大人。”
西门叹息一声说道:“谁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如果是在以前,西门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以前的人间,安安静静,平平稳稳。
像是一条偶有风波但难起湍流的大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听说在流云剑宗更北一些。
那个叫做陈青山的人遭遇了一些伏杀,那一场战斗之中,他没有礼人间,直接拔山而战。
人间也许也震撼于那样一个拔山的道人。
只是对于西门他们而言,陈青山拔出的不是山。
而是人间平稳了千年的基石。
北巫道便在那些令人很难心安的暮色里离开了这处镇子。
......
北巫道尚且赶上了这场白鹿的对峙。
从南衣城而来的姜叶,却只看见了在小镇檐脊上看山看水的山照水。
山照水的名字不算久远。
姜叶只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坐在屋脊上喝着淡酒的师兄。
“我好像来晚了,师兄。”
姜叶背着青菜剑,停在了云绝镇的街头,看着那位五十岁的师兄说道。
山照水低头看了一眼姜叶,轻声笑了笑,说道:“来了就不算晚。”
姜叶似乎沉默了许久,而后看向北方说道:“师兄既然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应该见到了那个少年。”
白鹿的那个故事,正在向着南面扩散着。
姜叶哪怕来晚了,终究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山照水微微笑道:“见到了,而且出了一剑,那个少年很是厉害,把我的剑都打掉了。”
姜叶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这个胡编乱造的天方夜谭的故事。
“春雪师姐也没有对他动手,大概唯一做了一些实事的,就是天堑镇的楚师兄。”
楚腰出了手,只是很可惜在机缘巧合之下输了。
姜叶抬起头来,这个剑宗弟子晚来了一些,自然是因为多走了一些地方,看着山照水,轻声说道:“这与我当初所想的不一样。”
山照水轻声笑道:“当然不一样,南衣城的事南衣城解决。人间的事,才需要人间解决。更何况,不欺人间年少六个字,你觉得我们有什么理由向着那样一个少年真正出手?”
钟扫雪当初替秦初来扫雪,便是因为张小鱼走在人间,被逼得不得不上山而去。
而且大家都不是什么少年,自然该如何便如何。
姜叶沉默下来。
山照水倒是叹息了一声。
“其实我倒确实想过真的动手,毕竟我离开南衣城的时间,还不算久远。只是那个少年太坦然了,坦然得我都不好意思下手——所以南衣城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个事?”
姜叶安静地站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这大概需要从云梦泽起了一场雾开始说起。”
“......”
山照水挥了挥手,说道:“算了,太长了,我也懒得听了,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吧,不要让人间别的师兄们为难了。”
姜叶沉默了少许,说道:“好。”
“所以那个胡芦娃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了,只是大概沉浸在梦里,不肯醒过来。”
山照水轻声笑道:“那看来应该是一场顶级美妙的梦。”
南衣城之中的那个少年的那场梦,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鼠鼠没有死,张小鱼也回来了,陈怀风娶到了媳妇。
团团圆圆,美美满满。
对于那个少年而言,这是人间最好的一个梦。
姜叶亦是如此认为。
二人在镇中寒暄了一阵,这个背着青菜剑的剑宗弟子继续向着北面而去。
来了就不算晚的意思就是,人间自然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剑宗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