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恕罪。”
寒蝉静静地看着这个少年,而后站起了身来,走到了楼阁护栏边,负手而立。
“无妨。孤赦你无罪。”
赵高兴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春风好像更冷了一些,这处迎风楼阁好像更宽敞了一些。
所以那个白衣帝王明明就在不远处站着,自己才会觉得他好像更遥远了一些?
赵高兴有些不明所以地想着。
寒蝉的声音确实突然传了过来,不是在叙旧,而是在很是平静地说着正事。
“镇北大将军,不能是个虚职。”
赵高兴一脸惊诧地抬头看着寒蝉的背影。
从北方来,在南方高楼烤着火的剑修并没有
回头,只是转头看着放在不远处的那柄剑。
“打造了剑柄,自然便需要有剑锋。”
赵高兴心中隐隐有种猜测。
他并不敢将它说出来,只是浑身开始又惊又喜地冒着汗。
少年喘着粗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突然渗出来的汗水。
“王上的意思是?”
寒蝉看向了北面,轻声说道:“三月了。”
三月了什么意思?
少年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寒蝉的下一句话传来,少年便蓦然站了起来。
“北伐吧。”
少年只是想过,寒蝉会给自己一些兵权。
只是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春日里,听见这样一句极其不可思议的话语。
“王上你.....”
少年将疯了二字和着那些口水咽了下去,如同咽了一块千年寒冰,瞬间躯体冰凉无比。
寒蝉转过了身来,眸光无比平静地看着少年。
“北方未定,黄粱巫甲初成,这是很好的机会。”
少年只是爱做白日梦,不代表就是疯子傻子。
他哪怕再如何天真,也能够看得出来,当今黄粱能够从槐安脱离,是因为神女,而不是因为黄粱换了一个帝王。
寒蝉淡淡地说道:“或者你打算等到北方妖事平定,我们的神河陛下挥师而来?”
赵高兴沉默在了那里。
他总觉得寒蝉好像是在开玩笑。
谁会让一个连剑都不太会用只是想着怎么去草菅人命的小少年真的去做一个镇北大将军?
只是看着这个突然让自己来见他,平静地站在楼边的白衣帝王,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赵高兴一直过了很久,才低下头去,轻声说道:“王上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只是......”
这个茫然且惶恐的少年看向了寒蝉的那柄剑,春风吹叶上高楼,便落在了剑柄上,晃晃悠悠。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王上只是想要找个曾经相知过的人倾诉一下?”
所谓的北伐之事,在赵高兴看来,其实与送死没有区别。
当初八十万黑甲,都尽数折损在了南衣城外,更不用说才始安定下来的黄粱,在仓促之间组建的所谓的巫甲。
黄粱自然不缺巫。
只是甲呢?
赵高兴毕竟也是名正言顺的司马之下的武将,总归是要了解许多的东西。
八十万具铠甲,要用多久才能重新打造出来?
寒蝉转过身去,平静地说道:“今日下午,左司马会将兵符与四十万巫甲交到你手里。”
这个北方剑修并没有回答赵高兴的问题,只是平淡如水地说着。
赵高兴怔怔地站在了那里。
“我可以拒绝吗?”
寒蝉平静地说道:“不能。”
迎风楼上沉寂了下来。
一直过了许久,赵高兴才轻声说道:“所以说到底,终究王上不是黄粱人。”
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数十万黄粱子民的送到北方去死,无疑是一件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寒蝉淡淡地说道:“只是你们不见巫鬼神教太久了。”
赵高兴愣了一愣,看着寒蝉的背影问道:“什么意思?”
“承泽为兵,沐水为甲,巫鬼神教当年一度将槐安的边界打到了流云山脉。拥有神鬼庇佑的你们,远比想象得更为强大。”
寒蝉迎风立于高楼之上。
“倘若神女不能带给世人以强盛.....”
“那么神都里供奉的垂怜人间的,为什么不是我寒蝉?”
赵高兴沉默地站在那里。
少年依旧记得便在今年正月的时候,这个剑修一脸愁苦地坐在悬薜院剑院里对着风雪烤着火,骂着世人都是疯子。
但是当初那个骂疯子的人,现而今好像正在向着疯子的方向而去。
北方的那个王朝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总是能够将南方的帝王变成神神叨叨的存在。
赵高兴沉默了很久,看着寒蝉问道:“所以为什么是我?”
寒蝉平静地说道:“这是你自己在剑院里说过的话。”
赵高兴记不得自己当初说过什么了。
但是他知道寒蝉说的是事实。
只是少年戏言,都要看得这么认真的吗?
赵高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神女大人会允许你这样胡来?”
寒蝉转过身来,像是一帘风雪一样罩在少年所见的那片春光里。
“神女大人会很乐意见到如此。”
“她来人间一趟,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爱人了,又怎么会只甘心见到一半的太阳?”
“你们以为她一直在神都里等着什么?”
“等爱情吗?”
寒蝉脸上似乎有着一些笑意。
只不过逆光的身影,并不能让楼中感受着寒意的少年看得清楚。
“她在等黄粱做好准备。”
“然后她就会打开那扇封闭的,黄粱与槐安之间的大泽之门。让你们沐浴着神力,带着来自冥河的意志,踏过那些山川大泽,去往那片当年古楚最为遗憾的大地。”
赵高兴安静地站在楼中,低下头去,看着那个与剑院里并不相似的炭炉。
“我只是一个无所事事一无所成的少年,我会死在那里。”
少年最后尝试着说服寒蝉改变主意。
寒蝉平静地说道:“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
三月是最好的。
少年就应该一去不回的。
赵高兴什么也没有再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走下楼去。
走到这处高楼的风廊之上的时候,少年停了下来,在那里看了很久的人间春日。
而后低下了头去,抬手抹着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少年的眼泪哗啦啦地掉着。
就像下了一场迎接暮春的雨一样。
寒蝉安静地站在高楼之上,远眺着人间。
这一次他没有负手,而是握住了一旁的那柄被闲置的剑,当做拐杖一样拄在了那里。
高楼面北,高楼里的帝王也是。
当那些目光遥落北方。
于是白衣肩头无数沉重的雪便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