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有些问题问出来的时候,自然便已经有了答案。
或许是因为有些东西总要面对的,少年不可能是总是一辈子惊绳如蛇。
过了很久,赵高兴才轻声说了一句“哦”。
“他也是杀手吗?”
那个少年渐渐又平复下来。
云胡不知想了想,说道:“不是的,流云剑宗是一个古老而且复杂的剑派,虽然他们是从杀手之地起家的,但是毕竟两千多年了,大道都在不停的变化着,自然不用说这样一个剑宗。那里的大多数剑修还是与人间剑修没有什么差别的。”
赵高兴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先生。”
二人没有再说什么,云胡不知也看出了那样一个少年有些期待的心思,一如自己一样,于是将长竹椅的另一边让了出来,让少年也在那里坐了下来。
人间夜色沉郁,远穹之上有星光点点,夜风吹着满林竹叶簌簌作响。
二人并不能看见听风台那边的故事。
......
最开始平静的与程露说着人间离神女很近的人是胡芦。
在穿过了竹林小道向着听风台而去的路上,越走越沉重忐忑的也是胡芦。
这个少年抬眼看着一旁的黑衣剑修,大概很是好奇这样一个剑修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
要知道,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丛刃,不是陈云溪,也不是陛下。
而是一个本应在岁月里渐渐被遗忘,却意外自古老里复苏的神鬼。
程露自然也很紧张。
后背已经湿了,掌心也有着一些汗水,只是在夜色里这样的东西都是不明显的。
听风台在最开始的时候,大概只是院里一些先生的戏称。
自然与所谓的浊剑台那样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只是一个寻常的人间平台而已。
然而现在很显然这样一个地方,大概很难寻常。
因为在那样一处台子之上,便有着一个执着伞的黑裙女子,正坐在台边喝着人间的茶,看着浓烈如酒的人间。
台下的那些竹林小道上的故事,瑶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是以纵使那样两个剑修一直向着这里而来,这个坐在人间的黑裙女子亦是没有多看两眼。
大概一如当初在黄粱迎风楼上,与那个已经故去的帝王说过的一些东西一样。
神鬼不应垂怜于世人私欲。
是以当两个剑修停在小道尽头,站在那些竹林摇曳的影子里,很是恭敬的说着见过神女大人的时候,瑶姬亦是没有低头,只是安静的坐在那一处陈鹤留下的桌椅边,看着人间。
终究人间能够得到神鬼回应的,只是一些少有的人而已。
程露默默的站在那里,一旁的少年胡芦亦是沉默不语。
站在夜色里的二人沉寂得如同夜色一般。
过了许久,倒是那个一直很是忐忑的少年最先开了口。
胡芦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坐在台边的女子,很是诚恳的说道:“神女大人可否帮我们一个忙?”
瑶姬依旧没有说话,看着人间,又低头看着那片竹林里某棵很是幼小的树苗。
程露亦是抬起头来,长久的看着那个黑裙神鬼,而后轻声说道:“神女大人莫非便不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才会让您重新回到这片人间?”
直到这样一句话落下,瑶姬的目光才终于落向了台下小道上的两个剑修。
这个来自黄粱的神鬼无比平静的说道:“你觉得对于我而言,知道那样的东西重要吗?”
程露沉默了下来。
对于瑶姬而言,如何而来的自然已经不是重要的事了。
当她与那样一个青裳少年同时出现在这样一片人间,故事便只剩下了一种走向。
瑶姬说着,倒也是轻声笑了笑,在台边执着伞站了起来,看着夜色里竹涛如潮如海的人间。
神女的声音依旧温婉,只是话语里的意味自然不是的。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世人站在泥泞里,才会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这个女子站在伞下很是平和的说着。
“我并不否认这样一些东西的对错。”
“只是有时候,想要什么,与能够得到什么,往往是不一样的。”
“所以其实对于你们的恳求,我并不觉得意外,一如当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是虔诚的唯物主义信徒的人间大妖去往大泽之中见我的时候一样。”
瑶姬说着,低下头来看着二人,轻声说道:“只是有时候,我很想让某个曾经是你槐安的道人来看一看,这便是当初他所说的人间。”
那样一个道人,自然便是柳三月。
那个曾经说着假如我卑劣的道人。
程露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人力有时而穷,这与站在泥泞里才能知道想要什么并不冲突。正是因为我们知道想要什么,才会诚恳的前来见神女大人。”
这个来自流云剑宗的剑修抬起头来——一身黑衣也许在风中飘着,只是夜色里,大概也只有那样一张脸能够有着一些被星光所映照的光芒。
“神女大人需要明白一点,倘若世人真的在潜意识里,依旧选择着倚靠神鬼,那么我们所要做的,便极为简单——乞求您改变一切的结局。而不是一点点的去摸索着前行。”
“这与世人开始学会用火去煮熟食物是一样的道理。”
“当初世人并没有掌握火的时候,只能依赖一些惊雷之后的枯木被点燃。”
“但是人间到现而今,已经学会了如何生火成千上万年。”
这个剑修并没有说着诸如我们走投无路,才能虔诚的祈祷神女相助这样的东西,而是很是冷静的,带着一种驳斥的态度,与这样一个神鬼辩论着。
“神女大人是天雷地火,世人也会自己生起炉灶里的火。二者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存在。”
瑶姬平静的看着台下的黑衣剑修,而后轻声说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去生起你炉灶里的火?”
程露轻声说道:“因为天雷地火便在眼前,转头去烧起炉灶的火,无疑是一件浪费时间而且愚蠢的事。”
瑶姬低头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剑修,却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落入了这样一个剑修的言语陷阱。
这个向来在人间很是平和很是安静的四破剑,这个甚至在岭南看来与他们一样愚蠢的,傻傻的跑来跑去喝了酒摔断了手,还跑去磨剑崖挨了一顿打的程露。
这个流云剑宗无比平静的站在入夜寒意渐浓的风里,抬头看着听风台上的黑裙神女。
“神女大人自然知道我来这是里为了什么。”
“回到大风历一千零二年之事,哪怕不依靠神女,我们自然也能够做到,巫术洄流在人间失传了,但是九字真言还没有。只要肯用上一些时间,总能够找到一些会这一术的存在。”
“只是神女大人。”
程露轻声说道:“天雷地火便在眼前,我们为什么要去生起炉灶里的火,来浪费许多时间?”
“听说神女大人同样仁爱人间。不以偏私而垂怜,这是能够理解的事情,哪怕是大道之言中,亦是有着圣人不仁与天地不仁的话语。但这不是程露之私欲,而是人间之将倾。”
“神鬼自是不应对世人私欲做出回应。”
“只是神鬼若不爱人间,又何必留存于人间?”
“神鬼倘若真的爱人间,又何至于静坐而观苍生潦倒万物倾颓?”
程露无疑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
当初那位已故的帝王与瑶姬辩驳的时候,始终落于世人私欲之上。
只是有些东西,又何必从世人的角度去看呢?
从神鬼角度而论,自然是一样的。
在人神之间,世人是否有私欲,私欲能否得到回应,这当然是无关紧要的。
但是神鬼理应爱人间。
这才是当初人神相亲最大的基石。
瑶姬深深的看着这样一个剑修,而后抬起头来,看着人间平静的说道。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