阕予只是沉默着跪伏了下来,只是这一次的跪伏,与先前是不一样的。
这位大妖虔诚的跪伏在水在瓶身后。
“那么侍中大人,我也去了。”
水在瓶很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于是阕予起身慷慨而去,赴死而去。
一如虽千万人吾往矣一般的壮烈。
但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千万人。
事实上,巳午妖府,才是千万人。
那位陛下,只是孤身一人,站在那处摘星楼之上。
但大概没有什么区别。
当阕予看见水在瓶那一剑被那位据说身负重伤的帝王这样平静的接了下来的时候,大概有些故事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小道九境之人很难想象大道九叠之人的道海之辽广。
人们或许也确实不知道那位人间帝王究竟有多强。
神河只是站在摘星楼中,将那柄名为望舒的天工司之间抛向了槐都人间——并非落向那些向着宫城,向着摘星楼汹涌而来的诸多大妖。
只是将它落向了那位立于宫城之外的侍中大人身前。
然而只是这样,那些流溢的,偶然洒落的剑意,便有如星光坠陨一般,将诸多妖府大妖斩得遍地鲜红山花盛开。
这位帝王大概确实对于这样一场闹剧并不上心,没有愤怒,没有慨叹,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到最后,也只是静静的看了一眼那位青伞之下的白衣侍中。
“你自裁吧。”
黄粱帝王处理这样一些事情与槐安帝王处理一些这样的事情的方式,自然是不同的。
阑离当初站在迎风楼中的时候,大概也会畅想过这样一个画面。
只是那样一位陪帝,确实也只能无能为力的在殿中骂着愚民骂着反贼。
那位侍中大人静静的看着那柄将这样一片槐都之中的一切元气与剑意妖力都镇压了下来的剔透之剑,很是感叹很是敷衍却也很是真诚的说道:“看来陛下确实是陛下,今日是我水在瓶输了。”
巳午妖府的人在这位侍中大人感叹的那一刻之间,便已经尽数死在了那些溢流的剑意之中。
槐都之人至此,大约才体会到了当初东海那场战斗之时,那些东海之人的惶恐与惊惧。
在东海的故事之前,人间确实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这位陛下出手了。
是以哪怕那样一个侍中大人真的便这样干脆的认了输,人们也并不惊奇。
仿佛理应如此。
又或者,应该更果决一些。
那名终于冷静下来了的兵部侍郎诚恳的想着。
比如在陛下还未出现之前,他便应该直接引颈自戮。
少年看到了这里,看着那些汹涌而来,却颓然赴死的巳午妖府之人尽数在夜色之中被剑意切碎,而后看着那个握住了剑柄,提起了剑来,很是坦然的横剑脖颈之上的白衣侍中。
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或许就像梅溪雨所说的那样。
生命里,总是有着遗憾的。
少年没有再去看,撑着伞转过身去。
槐都世人有一些惊叹声与叫好声响起。
大概有血色在月色里绽放了开来。
......
许春花有些脸色煞白的站在某处巷子里,在某柄剑将某个头颅抛起来的,又撞在了那柄青伞上,而后像个果子一样滚落下去的时候,这个小镇姑娘很是惊慌的叫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
不过好在那些如注的血色,在喷涌而出之后,又被那柄颓然落下的伞给遮了下来。
一旁的青天道道人手里拿着那柄还未干透的伞,沉默的站在许春花的身旁,有道门清心之术落下,这才让这个执意要来看一看的小镇姑娘感到好受了一些。
只是大概一些东西依旧是极为震撼的。
譬如那位帝王在轻描淡写之间,便将那些妖族洪流化作遍地尸体。
这个故事说到底,其实就是一来一往而已。
剑去与剑归。
一直过了很久,许春花才轻声说道:“就这样结束了?”
梅溪雨轻声说道:“当然结束了。在故事的一开始,许多人就已经看到了结局了。陛下如果不能这样轻描淡写的让这些故事落下帷幕,大概那才是不应该的事。”
这个道人转头看向了人间夜色之中的某处,缓缓说道:“这大概便是天狱从来便不慌张的原因。”
在这样一个故事里,那位侍中大人的生死,自然是注定的。
一直不可确定的,只是那样一个少年的生死。
所以或许水在瓶在某场大雨之时,在天狱之中喝着那样一碗茶的时候,这位侍中大人便已经死了。
只是直到今日,他的头才掉下来。
果实总要熟了,才会自己摇落下来。
许春花若有所思的发着呆,一旁的道人却是牵着她向着夜色里走去。
“走吧。”
许春花看着那些依旧停留在人间的诸多凌厉的剑意,犹豫了少许,说道:“后面的不看了?”
梅溪雨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境界颇高的人间剑修,沉声说道:“这个真的不能看了。”
许春花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这位青天道道人神色凝重道:“因为他们真的有可能会打起来,毕竟——这不是人间君臣之事,而是修行界的故事。两边都是剑修,如果道理说不到一起去,那边只有将剑上的道理。”
梅溪雨说着,回头看向那些灯火繁盛的人间街巷。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天狱的人应该都已经在附近了。”
许春花至此才终于记起了那些人间剑修来此的目的。
因为某个南方的三剑死了。
所以这大概确实是一些不可绕开的故事。
只是这个小镇姑娘依旧踟蹰在原地,站在巷口扶着巷墙四处张望着。
梅溪雨看着许春花这般形色,却也明白了她在找着什么。
“你想看看南岛在哪里?”
许春花点了点头。
梅溪雨的目光落向了那些街巷之中,槐都地面有处僻静的长街之上,有个少年正在那里撑着伞安静的走着。
许春花循着梅溪雨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样一个少年,却是松了一口气。
梅溪雨轻声说道:“他不会蠢到真的在那样的地方去看那些东西。”
人间有些故事当然是可以看的,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看的。
人间剑宗那些大道剑修太多太高,便是梅溪雨都不想被牵连进去,自然更不用说那个比谁都清楚自己应该握紧那柄伞的少年。
许春花犹豫了少许,回头看着身旁的道人问道:“侍中大人的故事结束了,他会去哪里?”
梅溪雨却也是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
毕竟他只是一个青天道的四叠道人。
不是柳青河那样的天狱之主。
有些少年的去向,自然不是他能够猜到也能够决定的。
而且少年确实像极了一个被孤立,也理应被孤立于人间之外的人。
这个道人看着那处渺远街巷里低着头独自走着的少年,又认真的想了很久,说道:“或许哪天你听见人间哪里突然下雪了,便会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其实是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
只不过许春花大概并不能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