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刃啊丛刃,你确实是个王八蛋。”
一个以因果剑闻名,精通九字真言巫鬼之道与佛门宿命通的人,却偏偏什么也不说,带着他的剑潇洒地离开了南方,一言不发的死在了东海。
当然可以说是个十足的王八蛋。
卿相转回头来,看着那个在这片青山里待了很久的剑修,无比诚恳地问道:“你师父究竟想要做什么?”
陈怀风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院长都不知道,我又如何会知道?”
卿相叹息了一声,转身向着山下而去。
“看来这样一个问题,只能去问神河了。”
木摇风与陈怀风站在山头,看着那个安静地向着南方而去的身影。
神河已经回到了槐都,那场槐都的短暂的风雨,在悄无声息之中平静了下来,便是人间剑宗的那些剑修都不知去向。
接下来的故事,自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些据守南方的叛军与悬薜院之人,将要面对来自北方的清算。
卿相当然不可能长久地在人间闲逛着。
前来丛刃身死之地看一眼,大概便是这段旅途最后的一站。
身为悬薜院院长,这个书生终究还是要回到南方去,准备迎接自己的故事。
一直走了很远,卿相却是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陈怀风,想了很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重新转回头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青山。
那个叫做木摇风的,来自缺一门的道人,亦是向陈怀风辞别而去,只是大约去的方向有些不同。
木摇风向北而去,或许目的便是青天道。
陈怀风在那处山头站了很久,而后人间终于有剑光倏然而回,悬停在了陈怀风身前。
剑上干干净净,并无血色。
只是在剑锋之处,却是有着一处极为凌厉的豁口。
陈怀风静静的看着身前之剑。
师兄与师兄自然亦有差距。
这个曾经终日饮着枸杞茶的剑修,或许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已经越来越难追及那样一个白衣剑修的步伐了。
但,这是不应该的事。
张小鱼已经快六叠了。
哪怕人间真的有着一种叫做张小鱼的鱼,又如何能够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无比迅速地自初入大道,一直跨越到了六叠之境?
陈怀风当然也有许多的东西没有与那个白衣卿相说。
一怀风雨的剑修收起了手中之剑,走到了那处青山之巅,缓缓坐了下来,将剑插在了身旁的泥土之中,一如当初在同归碑下的墓山之巅一般。
“命运的答案,其实是在张小鱼身上。”
这个身形高大的剑修静静的看着这片青山人间,低声说着。
“我猜得对吗,师父?”
陈怀风并不笃定于这样一种猜测。
毕竟这样一个剑修,连命运的问题是什么,都未曾清楚。
在短暂的调息之后,这样一个剑修身旁之剑,再度拖曳着剑光,穿过了那些破碎的青山人间,不知去向。
......
命运就是这样,就是我所站的地方。
某个白衣剑修在三月的暮色里,曾经这样诚恳而悲哀地说着。
也是每个人所站的地方。
不止少年。
......
一如当初那个叫做江河海的七境弟子所说那样,倘若胡芦离开了人间剑宗,那么他也会离开了。
于是当有少年虔诚地,一步一叩地,向着西面的山道而去的时候。
江河海也在人间剑宗之中收拾着东西。
丛心抱着那个布娃娃,倚在门边,安静的看着这个剑宗弟子在那里整理着房间。
“离开人间剑宗之后,你会去哪里?”
丛心这样问着。
江河海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认真地叠着床上的被子。
“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呢?”
丛心问得很是平静,就像她确实不在意这样一个剑宗弟子的离开一般。
江河海只是轻声说着。
“因为剑宗太空了。一点都不像人间了。南衣城也是的。”
人间好像就应该热热闹闹诚诚恳恳,你在打牌,我在闲聊,他在匆匆穿过巷子,去找心爱的姑娘。
而不是现在这样,在巷子里走了一下午,都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丛心沉默了很久,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那个布娃娃,而后轻声说道:“如果以后,以后人间剑宗又热闹起来了,南衣城又繁华起来了,你还会回来吗?”
江河海长久地沉默在了那里,将那床被子叠好抱了起来,踮起脚放入了一旁的橱柜上层,这个并未在人间的故事里留下多少笔墨的年轻剑修走到了窗边,在那里看着剑宗园林里那些六月里茂盛却也孤寂的树木亭台。
“师兄们还会回来吗?”
江河海像是在反问着丛心,也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着。
“师父还会回来吗?”
那个少年时候的没有太多忧虑的我还会回来吗?
有些或许是会回来的。
而有些不会了。
四时最好的未必是三月,一去不回的不止是少年。
“他们会回来的。”
丛心很是认真的说着。
江河海转回头,笑了笑,说道:“他们都回来了,人间又热闹起来了,丛心,这不会是真的,这是胡芦的梦。”
休言万事转头空。
未转头时皆梦。
“就算他们真的都回来了,总有一天也会离开的,人间剑宗历来如此。我们只是提前了这样一个过程,丛心,一去不回,是人间剑宗的最为长久的故事。我们是滴进水里的水,吹进风里的风。落进雪里的......”
江河海停顿了少许,轻声说道:“梅花。”
这个剑宗弟子站在窗边的风里,轻声笑着。
“但你是桃花,你要长远地恒久地开在这里。所有已经离开的,才会记得自己曾经从哪里而来。”
丛心什么也没有再说,抱着那个布娃娃走出了小楼,踩着六月的随着一些并不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的风,安静的离开了三池。
只是却也没有回到一池的树屋,也没有去桃花溪桥边。
这个其实比所有剑宗弟子都活得长久的桃花之妖,安静的走到了人间剑宗门口,推开大门坐在了那些张小鱼修好的石阶上。
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最后的那个留在剑宗里的七境剑修才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走了出来。
江河海站在丛心身旁,安静地看着面前一河流水。
或许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江河海心中或许有些许多的情绪,只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光渐渐落向了河畔的垂柳,寂寥的长街,还有那些总让人感觉有些残破之意的青檐。
半天霞光流溢,一派烟云低垂。
倘若不是世人的故事。
这应该只是一个寻常的傍晚。
人间所有的傍晚,都只会是寻常的傍晚。
世人各怀心思,才会物皆着我之色彩。
于是物皆浊我之色彩。
天地大美,被我的情绪亵渎了。
江河海安静的想着,而后回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丛心。
“我走了。”
丛心只是抱着手里的布娃娃,点了点头。
于是江河海执剑负行囊而去。
或许再见之时,便不知是人间哪片江河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