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在山月城中吃了好几日的饱饭——他似乎依旧很久没有吃得这样饱了,也很久没有记起过那种肚子被撑得让人难受的感觉了。
虽然在东海的时候,他也会与尤春山跑去吃火锅。
但是当吃饭变成了一种上层享受而非底层欲望的时候,人便很难会将自己吃得那么饱。
一旦食欲消退,将食物往肚子里面填便成了一种很是艰难的举止。
修行者进食,大概很少有像另一个小少年那样,吃个火锅都能给自己吃到反胃那种行为。
但是陆小二这几日确实是将自己吃得很撑。
不得不放下剑,放下修行的念头,在院子里巷子里踱着步子散着步。
没有任何一粒吃下去的米饭是会浪费的。
小少年依旧秉持着一种虔诚的岭南的观念。
它们总会成为剑修身体里爆发的力量。
张三都有些担心这个看起来平静的小少年,其实是伤心过度了,于是暴饮暴食,在看见了那次小少年被撑到拄着剑坐在院子门口流清口水的时候,再往后打死也不肯给小少年带两海碗大米饭了。
陆小二倒也没有说什么,这让张三觉得很是古怪,于是偷偷躲在巷子外面守着,而后看见小少年在吃完了自己送来的饭菜,喝了一杯小酒之后,又继续在那里等待着,过了没多久,倒是又来了一个附近的食肆的小二,提着一些烫好的火锅丸子粉条给小少年送了过来。
人不想吃饭的时候是拦不住的。
当人很想吃饭的时候,同样是拦不住的。
张三很是担忧地想着,走了出来。
小少年在看见张三去而复返的时候,还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想要把那些吃的藏起来。只不过大概是又想到了自己吃什么吃多少,又和张三没关系,为什么要怕呢?
于是肚子鼓鼓地坐在那里,一面往嘴里硬塞着丸子,一面装作没有看见张三。
这个本来被陈青山的故事吓了一跳之后,变得谨慎了很多的山月城的男人,此时倒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走上前去,提起陆小二身前的那个小火锅的耳朵,便向着巷子外面抛了出去。
“别吃了!再吃你要撑死了。”
张三很是大声的说着。
陆小二有些茫然,也有些蓦然的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巷子里滚落了一地的丸子,沉默了少许之后,小少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艰难的站了起来,俯下身子,去捡着地上的丸子。
张三见状,快步上前,吧唧一声,就将那个丸子踩得稀碎。
陆小二惆怅地说道:“我吃我的,和你又没有关系.....”
张三愣了愣,但转而便反应了过来,沉声说道:“你只有十二岁,还租了我的房子,在这期间,要是把自己撑死了,按照人间律法,我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你说怎么没有关系?”
陆小二大概确实不知道这些繁琐的人间律法,在那里站了许久,而后站直了腰,很是认真的说道:“我心里有数的,不会将自己撑死的。”
张三皱着眉头,看着却是很是清醒冷静,并没有什么颓丧之意的小少年,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吃这么多东西?”
陆小二叹息了一声,用手里的溪午剑戳住了一个丸子,举了起来,轻声说道:“因为我要做一些事情,但是我的境界又不够,所以只能尽可能的让自己强壮一些。”
张三默然无语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抬起脚来,看着自己脚下的那个稀碎的丸子,惆怅的说道:“但你不知道一句话叫做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陆小二想了想,看着溪午剑中的自己,又看向张三说道:“你看我是不是比刚来的时候,气色要好很多了。”
张三看了小少年很久,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样的。
这样一个从岭南跋涉到东海,又从东海跋涉回来的小少年,虽然依旧眉清目秀,只是先前看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些消瘦,有些憔悴。
但是这几日看,脸上的棱角却是圆润了一些,颇有些白净的意味了。
张三默然许久,而后不解地说道:“然后呢?”
陆小二将剑上的丸子吹了吹灰,而后塞进了嘴里,认真的说道:“这样我就更有力气去挥动我的剑。”
张三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着陆小二问道:“你要回岭南?”
说起岭南的时候,小少年总是平静的。
所以那一句回应同样平静而淡然。
“是的。”
张三摇着头,很是坚定地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山月到岭南的路,已经全部变成了战场,哪怕是人间上空,都是被道术剑光封锁,你不可能穿过去的。”
悬薜院的先生参战,自然意味着剑修道修还有巫鬼之修一同混迹在战争之中。这样一场战争,自然不会给少年留下什么能够走过去的路。
陆小二继续在地上捡着丸子。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但岭南已经成为了那些叛军的大本营,你就算穿过去了又能怎么办?”
张三虽然是一个世人,只是世人未必便不能详知天下之事,更何况,这样一场战争,便在世人的家门口,倘若不是这样一座出自天工司之手的山月壁垒之城,或许张三也早已与那些岭南少年一般,一同去往了北面。
陆小二平静地坐在那里,丸子已经在方才都捡回来了,那个翻滚了几圈的小火锅底部还有一些汤汁,他把那些东西都捡了回来,依旧坐在那里,将丸子在锅底滚着汤,一面送入嘴里,一面说道:“所以我才要吃得更饱一些。”
这或许并不是一个正面的回答。
只是答案自然已经在这样一句作为原因的话语之中。
不怎么办,该去自然还是要去,所以只能吃饱一些。
张三叹息着坐了下来,看着小少年说道:“看来你们岭南剑修确实是很蠢的。”
卿相骂丛刃王八蛋,世人骂岭南愚蠢。
但是大概都是一样的。
没有哪一句是真心的辱骂。
陆小二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张叔你说得太对了。”
小少年的回答让张三有些无言以对。
不争之人自然无敌。
你骂他他都说你说得对,那你还能怎么办呢?
啊对对对。
张三没有去问意义之类的东西。
当一些争论沦落到需要靠意义来解答的时候,哪怕那些意义再如何深远,也都是不可认同之事了。
张三在一旁坐着想了很久,而后看着陆小二说道:“你真的一定要过去?”
陆小二诚恳的说道:“是的,我师父,我师弟,他们或许都留在了那里,我总要回去看看。毕竟我是二师兄。”
张三并没有在意陆小二说的那些东西,只是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数了许久的钱,而后丢到了小少年怀里。
“那我不租给你了。”
陆小二皱着眉头说道:“为什么?”
张三轻声说道:“虽然我劝不住你,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去死,哪怕人间没有律法,这也是不应该的事。”
陆小二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一个知水境的剑修,张三自然没有办法强行拦住他。
陆小二沉默了少许,而后平静的说道:“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有打算久留的。”
张三站了起来,认真的说道:“我会去城里那边通知那些修行者。”
陆小二挑了挑眉,什么也没有说,将手里的剑送入了鞘中,转身便向着巷子面南的一头而去。
大概便是那我现在就走的意思。
张三看着这一幕,倒是呆愣了许久。
人要吃饭是拦不住的。
人要走呢?
这个中年男人突然跳着脚在巷子里叫喊了起来,而后举着手胡乱地抖着向着巷外跑去。
“来人啊,抢钱啦,杀人啦....”
活像是一个泼皮无赖一般。
陆小二尚且没有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便看见巷外突然跑来了许多人。
张三混迹在人群中,指着小少年说道:“就是他,抢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