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间永远是后来者的人间(1 / 2)

勘海衙的人从东海带回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样一处司衙,当然不止是勘绘海图而已。

东海四十九万里,大概是这片人间向着一些更新的未知之处迈出的新的一步。

宋应新当然很忙,是以哪怕那样一处仙气之崖中发生了令许多人侧目之事,这个天工司司主也是忙得没有能够去看上一眼。

因为勘海衙的归来,天工司一时之间,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交接整理,这些都是需要宋应新亲自过问的。

至于槐都的神河陛下,大概正在宫中某片槐林之中,见着某个从东海来的道人。

人间六月午后的槐林池边,一袭黑袍的妖帝陛下安静的站在那里,而道人则是恭敬地立于身后——这大概是与当初东海某个牌馆里的景象大为不同的。

彼时的道人说不上放肆,至少也是能够平静的说着狗上牌桌这样的话来。

只是终究东海的神河是天下三剑,而槐都的神河,是天下之主。

神河负手立于池边,池中有着一些青红诸色的鱼正在假山荷盖之下游着,不远处有宫中下人正在那里抛撒着鱼食,只是神河并未去看那一眼清池,而是在长久地看着远处的那些宫道。

谢朝雨并未言语,只是安静地垂首站在那里。

其实这样一个画面,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出现过。

那是青天道内乱之时。

彼时的青天道之事,将整个槐安北方都弄得人心惶惶,这才使得槐都插手进去,强行止住了那样一件道门之事,却也使得当初的青天道,一分为三,这才有了现而今的天下三观之事。

一直过了许久,神河才终于转回了身来,静静地看着身后的那个道人,缓缓说道:“其实朕一直有所不解。”

卜算子垂首立于原地,轻声说道:“陛下何事不解?”

“当初谢苍生为何没有留在缺一门,反倒是去了悬薜院?”

卜算子沉默了少许,而后缓缓说道:“陛下生于黄粱秋水,为何会成为天下三剑?”

神河平静地说道:“自然是因为朕志非秋水,而在天下。”

卜算子轻声说道:“苍生亦然。”

神河看了卜算子很久,只是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转回了身去,低头看向了林畔的那些池鱼。

卜算子微微抬头,看着那个池边的帝王背影,沉默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陛下怀疑缺一门与人间风雨有关?”

神河并未言语,只是长久地站在池边。

卜算子等待了许久,而后缓缓跪伏了下去,轻声说道:“缺一门久居东海白月之镜,门下之人鲜有行于世间之时,此事天下皆知。”

神河临池而立,听到谢朝雨的这些话,却是挥了挥手,说道:“起来吧,缺一门如何,朕自然清楚,毕竟每年户部都要拨出一大笔银钱流向东海,这些钱当然不是白给的。”

食君之禄,自然也便意味着这样一处远在东海的道观,其实一直都在接受着来自槐都的管制与监察。

卜算子却是蓦然沉默了下来,或许确实不知道为何神河会突然说起这样一件事。

这位天下之主长久地站在那里,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去多想什么,倘若我真的只是为了人间十九章之事,也不会只要你来见我,他李山河又如何能够安闲的走在人间?”

卜算子有些不解地站起身来,或许是方才的心神不定,确实让这个道人体内的剑意之伤又牵动了几分,此时倒是在不停地咳嗽着。

神河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那些剑伤还未痊愈?”

卜算子轻声叹息一声,说道:“百年世人,活到了七旬之时,伤势自然已经很难像年轻时候痊愈得那么快了。”

神河倒是默然了少许,转回头去,轻声说道:“东海之事,确实罪责在朕。”

卜算子咳嗽了许久,一身道韵扩散开来,这才压下了那些剑伤,抬头长久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帝王,轻声说道:“东海之事,陛下与丛刃前辈,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神河平静地说道:“没什么,生死之争的必然而已。”

这大概依旧是不想说。

卜算子沉默了少许,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在那里站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所以陛下要我来槐都做什么?”

神河抬头看向人间南方,平静地说道:“你觉得悬薜院如何?”

卜算子皱起了眉头,却是不知道神河这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样一处发源于黄粱谣风的书院,虽然已经遍布大泽彼岸,然而在云梦泽以北,千年来却始终只有南衣城那一处。

世人往往以为这是因为卿相终日饮酒,以至于囊中羞涩,无力在北方继续将那座书院开设下去。

只是卜算子却是清楚,这样一件事,自然不是如此。

一个喝酒都要因为涨了一文钱而愁眉苦脸的书生,千年来自然不可能因为饮酒而挥霍掉诸多钱财。

便是当初云胡不知所见,那样一处悬薜院藏书馆之中,都是藏着满满当当的许多钱。

更何况,悬薜院历来的开销,其实都是交由各地府衙承担,自然不可能因此而止步南衣城。

真正让悬薜院止于大泽以南的,说到底,终究还是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

哪怕是南衣城那一座悬薜院,亦是因为城中有个人间剑宗,剑宗里有个终日睡觉的白衣剑修与卿相是好友,或许才能安稳坐落于那座南方古城之中。

丛刃的三尺命运之论,自然是极有道理的。

哪怕卜算子历来都被称作离命运最近之人,只是在面对着这位妖帝陛下的时候,依旧有着太多的东西无从得知。

是以在沉思了很久之后,这个道人才轻声说道:“以文化之天下,自然是天下不可逆之趋势。”

世人不会永远蒙昧。

也不应该永远蒙昧。

神河平静地说道:“是的。只是谢朝雨,鱼不可脱于渊。云应在青天,水应在瓶中。”

卜算子听到这里的时候,却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长久地看着那位人间帝王,缓缓说道:“陛下是要槐都接管悬薜院?”

神河转过身来,看着那个道人,平淡地说道:“不是槐都,是缺一门与国子监。”

世人大概往往很难想到这样两个地方会有什么联系。

只是倘若将悬薜院的故事夹在了中间,一切似乎又合情合理了起来。

悬薜院当然不止是书院,它可以教授天下学子,参加大风春考入仕,同样也会教授着天下修士,择优而入剑宗道门。

卜算子至此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神河明知谢苍生之事与缺一门关系不大,却依旧让他自东海前来槐都的原因。

一如神河所说,户部每年都要给那样一处白月之镜提供大量的经费,而山河观没有,所以神河可以召见谢朝雨,而不会去召见那样一个闲走人间的道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只是卜算子却是轻声叹息了一声,看向南方缓缓说道:“我以为陛下应该会心怀愧疚,放过那样一个书生。”

神河平静地说道:“愧疚自然是有的,只是倘若帝王之事,因为愧疚,便要置之不理,这便是弃天下于不顾。人间安稳了千年,我却也一直都未曾想过,以文化之天下,对于人间究竟有着多大的影响。”

直到黄粱皇宫之变,直到南方守军叛乱。

大概至此,这位身居于修行界顶端的陛下,才终于看见了那样一座书院在这片人间之中的号召力。

无所不授,自然意味着世人可以在任何一种行业之中,看见那样一个书院的人。

哪怕是槐都天工司之中,神河也不得不承认,亦是有着许多人是出身自悬薜院的数理院。

这位陛下一袭黑色帝袍,立于槐林风中,平静地看向南方。

“所以悬薜院,不能再交给世人。”

卜算子沉默地站在那里,一直过了许久,这个道人才轻声说道:“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神河回头静静地看着卜算子,一直看了许久,缓缓说道:“缺一门可有人选?”

卜算子沉思了少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倒是有了一些惆怅的意味。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