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舟雪绝望地想,他一万年没见过萧月珩了,久到他那玉鸾宫中的丹桂死了一株又一株,日升月落一年又一年,他甚至偶尔会怀疑,是否是他的妄想,是否不周山从来没有过萧月珩呢?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萧月珩不知何时睡着了,眼眸紧闭的模样温柔又安详,是路舟雪梦里也无从得见的模样,他就那么跪坐着,任凭萧月珩倚靠着,什么都不在乎了,幻境里月升又月落,一日的光阴就这么流逝。
萧月珩从宿醉中醒来,睁眼就看见跪坐了一天一夜的路舟雪,他揉着额头从路舟雪身上起来,轻轻打了个呵欠,又是温柔端庄的模样,他道:“岁杪哥哥,我又喝醉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路舟雪对他无限爱恋,无尽包容,自然是摇头,然后贪婪又眷恋地瞧着他,沉默不语。
“那就好。”萧月珩点了点头,他捂着宿醉有些发晕的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小心踢到地上的酒坛子踉跄了一下,有些呆傻地弯腰捡起酒坛,不好意思地朝路舟雪笑了笑,“见谅,岁杪哥哥。”
路舟雪想说一句“没关系”,然后也起身去扶萧月珩的,可是忽然地,一股力量把他从身体里拉了出去,他成了自己的看客,只能在旁边被迫又无奈地看着一切像他记忆里的那样发展。
过去,他在这一刻叫住了萧月珩,歇斯底里地质问:“萧月珩,你便是将本君当别人了,是也不是?”
他看见月神的背影僵住,随后转身无奈又包容地道:“我果然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对么?”
“可也是实诚话,你可承认?”那时候的路舟雪也从地上站起来,伤心、难过,那样的情绪外露,却丝毫未曾留意萧月珩这时候已经很累很累了,他只是自顾自道,“本君从不愿勉强你,但你原本留给他人的柔情,本君也不稀罕。”
“且慢。”萧月珩追上来抓住了他的手,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以为,我待你如此,是因为阿雪?”
“不是么?”路舟雪执拗地扭过头去,他不敢自欺欺人下去了,更不敢看萧月珩的眼睛,他怕被里头的情深溺毙,再没有勇气离开,“你大醉一场,对着本君叫他的名字,还叫我怎样自欺欺人?”
“抱歉。”萧月珩一愣,手里力道就松了,路舟雪甩开他的手,最后无法释怀地看他一眼,终是咬了咬牙转身离开,萧月珩站在原地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竟是有些可怜。
旁观着过往的路舟雪忍不住蹲下去捂住了脸,他痛不欲生地想,萧月珩便是把他当作别人了又如何呢,求而不得总好过死生不见,那是死生不见啊,是从此走遍四海八荒也见不到人了。
那天之后,路舟雪躲在玉鸾宫里,萧月珩几次来访他都闭门不见,旧时他一心逃避什么都不知晓,如今成了旁观者,反倒看得清楚了些。
他瞧见被拒之门外的萧月珩并没有立即离开,那个温柔端庄的神君竟然就那么在玉鸾宫的宫门前席地而坐,石阶上的落雪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晕开一片潮湿的深色,他浑然不觉,只是一个人落寞地坐着。
路舟雪走到他的身边,想伸手抱一抱他,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路舟雪一愣,不过眨眼之间,眼前的画面竟是又变了。
萧月珩的神宫坍塌了,废墟压倒了春色,留下一片坟墓般荒凉的断垣残壁,他被钉死在下界登上不周山的天柱上,锁链穿过锁骨,弑月神剑穿胸而过,血滴落在地,无数妄图偷窃神力的卑劣者趴在地上舔舐他流下的血液。
路舟雪被叛神压在地上,用他自己的剑挑断了他好不容易长好的筋络,在他耳边低声警告:“岁杪,萧月珩今日必死,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也一同屠戮。”
“区区凡人胆敢肖想神明血肉。”路舟雪扭头满眼血丝地瞪着柯秦,“你是人皇,所以你纵容你的臣子,纵容他们虐杀他,啃食他的血肉,可是唇亡齿寒,安知他们吃了萧月珩不会也来吃你?”
柯秦仍旧是按着他,眼神淡漠,萧月珩的神宫已然塌了,如今虽还未断气,可丧命也不过时间问题了,许是因为看路舟雪太可怜,又或许是因为别的,柯秦叹口气,竟然说道:“你道我们不想阻止么?”
“天道择主,择的是萧雪辞,他二人偷换命格,阴差阳错落在了萧月珩头上,代表权力的鼎也成了能被争夺的东西。”柯秦悠悠道,“与其叫那些下头来的脏东西夺走了鼎,不如让萧月珩带着鼎消失。”
鼎能够被争夺,却不许原本就是神明的诸神去抢上一二,所以众神的选择就只有两个,要么让萧月珩死去,鼎随他身死而消弭,天道再难择主;要么看着鼎被偷食神尸、用卑劣手段爬上不周山来的人抢走,踩在诸神头上兴风作浪。
选择并不难做,所以萧月珩死了,就如他自己所预料的那样,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除了路舟雪,他拼尽一切地想救他,太荒和柯秦如同两座大山挡在了他面前,他们悲悯又冷漠地看着他,只觉得他愚昧:“萧月珩死了,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于你我是好事。”
“沈砚,只因他不是你的挚爱,所以你如今能够站在这里,言辞冷漠地任他去死。”路舟雪筋骨皆断,一身法力更是被封,趴在地上狗一般看着萧月珩死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对着面前两个纵容下界之人弑杀萧月珩的叛神痛哭流涕,“他日若是夏禹川有此一劫,你也莫要后悔!”
“不会有那一日的。”沈砚轻轻地说,他自以为不会如路舟雪,如萧月珩一般失其所爱。
“我等着看你们的结局。”对一切冷淡的路舟雪曾经也这样爱憎分明过,更是失去所有神明性格地恶毒诅咒过。
失其所爱,神明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