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行宫里,漂亮纤细的舞姬近侍乌泱泱跪倒了一片,全都以头抢地,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砸下来一只酒杯,瓷器的碎片飞溅,跪倒在地的众人一抖,越发噤若寒蝉,但他们都不是今天被兴师问罪的主角,只见行宫的正中血肉模糊地趴着一个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半妖,旁边几个下属打扮的人安静地手持利兵凶神恶煞地封锁住了整个行宫。
为首的侍卫则半跪在殿中,小臂放在膝盖上,低眉顺眼地向高位上的男人汇报着什么:“统领,属下已然查明,妖王的确有跟巫咸人联手造神的谋划,朱凰予昭身上的神骨,以及百年前您在巫咸国的意外,皆是筹划中的一部分。”
“柯柔呢,她也掺和了?”萧风灼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的,只有眼底未曾完全隐匿的冷意泄露了些许他的真实情绪,他现在不爽到了极点。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柯柔公主。”那名属下用了个相对迂回的说法,“但柯柔公主一定是知情的。”
“哼。”萧风灼冷笑一声,他从高位上起身走到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面前,扯着头发迫使那人抬起头来,含沙射影道:“看来我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啊,你说是吧?一个二个的,背着我都有自己的想法。”
那人被他扯得头皮生痛,勉强睁开肿得不行的眼睛,畏惧又悔恨地看着萧风灼,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求饶:“……统、统领,统领饶命……属下、属下再也——”
“属下不敢。”不等他求饶的话说完,先前汇报的属下立即把头磕了下去,没有丝毫迟疑地向萧风灼表露着忠心。
“你当然不敢。”萧风灼嫌恶地丢开手里人的脑袋,用手帕擦了擦刚刚抓了那人头发的手指,一边站起身来走回位子上坐下,“胆子大的是那两个狼心狗肺的崽子。”
地下跪着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听见萧风灼的话,他是妖王的叔叔,骂什么戚南阔都不会同他一般见识,但他们这些命不值钱的手下若是没个眼力见,葬妖谷的尸骸不知又要多出多少。
“统领,这个叛徒,您打算怎么处理?”
“把他的头送到柯柔那去。”萧风灼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给出些反应,他那两个好侄子侄女还真当他老眼昏花了不成?“这群莺莺燕燕,你处理了,戚南阔那边,你也去递个话。”
萧风灼说着,转过来的眼神无情又狠戾,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去问问他,是不是妖王的位置坐得太稳当了,想找点麻烦,也看不上我这叔叔的用处了。”
“是。”那属下领命带着一干人手退下。
萧风灼看着那些近侍舞姬被带离时看过来的畏惧又忌惮的目光,在行宫清空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缓缓地在位子上坐下,仰头看着绘着天女散花的穹顶,显得有些疲惫。
他不喜欢见血,也不喜欢用凶残的方式来强调他的底线,可是包容久了,总有人忘记他曾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他没了妖丹,修为从此停滞,终化做枯骨黄土。
高座上的位置并不舒服,硬得硌人,萧风灼坐了一会儿就难受地站了起来,他起身朝行宫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高处不胜寒,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哪有那么好……”
哪里值得这么多人前赴后继?或许很多年前他还未曾登上过那个位置的时候,他是懂的,但是后来他厌倦了,他反而不懂了,所以他选择把戚南阔推到那个位置上,试图求得一个答案,可戚南阔也好、柯柔也罢,他们的野心如同荒草疯长肆无忌惮,也没能给出一个答案。
路舟雪和他们都是不一样的,他没有那些庞杂纷扰的野心,漂亮又干净,像山巅的一捧积雪,他曾问过萧风灼在妖族的职位,彼时后者为了逗他开玩笑说他只是个替人办事的无名之辈。
萧风灼哪里是什么无名之辈呢,他并非任何意义上的天纵英才,他却曾在如今世上所有的天纵英才都未长成的时候叫他们吃过教训,也算履历颇丰了。
如今神骨出世,路舟雪怀璧其罪,萧风灼却忽然找回一点当年追逐权力时的狂热了,终庭、鬼蜮、妖族王庭想要他,他也想,有了欲望,他也跟他那不择手段的侄儿一样是凡夫俗子,他不见得比他们高尚。
……
路舟雪轻轻地打了个喷嚏,低头吃面的孔雀立刻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路哥哥,你怎么了?”
路舟雪微皱着眉摇了摇头,含糊不清道:“没事,你吃你的,不够叫店家再做。”
少年默不作声在旁边嗦面条,一大一小说话的功夫,他又吃完一碗,摞起来的碗碟在他旁边堆起了小山,那面摊做生意的老板瞧着饭桶一般的少年,放下正欲盛面的碗,无奈道:“要不你直接把锅端过去吃?”
摊主说着,却是暗自瞥着旁边守着孔雀却并不吃东西的路舟雪,那样一个谪仙似的人坐在这,他这简陋的小摊都显得仙气了不少,只是这样的人光是瞧着便知道是不近人情的,从开始到现在就没见他说过几句话,便是开了口,也是冷冷清清的,也就是对着那少女才温柔三分。
“这倒是不至于。”少年在吃完十三碗后终于放下了碗筷,他擦了擦嘴,杵着腮帮子看向摊主道,“老板瞧着像是修士,如何在妖族的地盘做起了凡人的营生?能有生意么。”
“妖族多饮露喝风,吃的是天地造化,但此地乃南行要塞,多有人修来往,大多数人都有口腹之欲,他们寻不着正经吃食,我这小面摊,怎会没有生意?”那摊主笑着解释道,给孔雀单独打了碗甜汤端到桌上,“三位不就是如此么。”
“这倒也是。”少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