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旦有了怀疑,很多事情便都疑点重重了起来,路舟雪一边加快速度绞杀着行尸,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公孙无音:“你扇子上的‘众生必死’,何意?”
“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公孙无音似乎未曾察觉,亦或者他从未遮掩,又是一扇子敲掉一颗脑袋,转身更换目标时短暂地同路舟雪对上了视线,又很快错开,却也给路舟雪解释了,“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怎么,凤凰君还对我的扇子感兴趣?”
路舟雪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魔怔,否则怎会因为一把扇子就心神不宁。
“凤凰君可是想起什么了?”公孙无音应对那群行尸游刃有余,自然就有工夫同路舟雪说闲话,他眯眼瞧着绷着一张脸不想理他的路舟雪,喉咙里泄出一声轻笑,“不想说么,可你的表情不是这样的。”
路舟雪解决完最后一只行尸,折回去撤了萧风灼周边的暮苍山,转头木木地看着公孙无音道:“我什么表情?”诚然他在那个人的事情上从来无法冷静,但他也清楚,自己还没有情绪外露到那样的地步。
“可能是遗憾吧。”公孙无音的笑容淡了,他转头错开路舟雪看他的眼睛,盯着天边浓郁的黑云,语气飘渺,像是意有所指道,“和那些求而不得的痴情种一样,拿整条命去追逐镜花水月,然后到头来全是笑话。你脸上的落寞、希冀、胆怯,和我见过的很多人一般,没有区别。”
“当然,我亦如此,谁都无法幸免,月光还是当年的月光,眼前人却并非心上人。”公孙无音对自己的狼狈承认得坦然,只是不知他说的是被作为弃子献祭,还是别的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又转头看着路舟雪,脸上是真切的疑惑与不解,“那么,路舟雪,你为什么遗憾?”
公孙无音的语气像是单纯好奇,可他脸上的疑惑又是那样的认真。路舟雪本不必同公孙无音多言,却也是切实的无言以对,他为什么遗憾?他对心底月光求而不得,死生不见,万般皆似他,万般皆不是。
“你也有求而不得的人么?”公孙无音好似没有看见路舟雪的为难,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路舟雪叫他问得心烦意乱,自然也未曾注意后者话中的那一个“也”字。
“棉棉对谁爱而不得,似乎与你无关。”趴在路舟雪背上的萧风灼忽然醒了,但他的脸色不太好,死白死白的,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但好歹是有意识了,他搂着路舟雪的脖颈,靠在后者的肩头,压低声音对路舟雪轻轻道,“棉棉,我把我的心给你,好不好?”
路舟雪眉心一跳,心脏一瞬间紧得难受,他大概能猜到萧风灼这句话的含义,绝不是在调情,所以才惶恐不安,他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身披甲胄、手持重兵的无头将军骑在一匹铜铸的马上,身侧手持长矛的士兵排成一行列阵在前,拦住了三人的去路,无头将军的马脖子上挂着几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那并不是战场厮杀得来的战利品,而是来自于屠杀所得——先前那四个跑出破庙的匪寇,想来另外几只恶鬼也已遭遇不测。
路舟雪看着来者不善的一队鬼兵鬼将,没有多费口舌的想法,指尖控了天白丝便朝为首的将军攻去,只是不同于方才对付行尸的砍瓜切菜,天白丝速度迅捷无比,却被无头将军提起大刀弹开了,数招之间竟然近不得身,这是遇到硬茬儿了,路舟雪心想,还欲再出手。
公孙无音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目光盯着正前方的无头将军道:“昔时南朝战死之英魂都到了,看来今日之局,参与者也有你一份了,是也不是,林曦扬?”
“神骨既出,不死印法已显,天下共逐之,我来争上一争,又有何不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走出来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他比之前路舟雪在鬼府里见到他时更瘦,几乎是皮包着骨了,眼窝深陷,枯瘦的手臂在旷阔的袍袖里空荡荡的,阴风一吹,那白色的衣裳挂在他身上灵幡似的招摇,鬼气冲天。
“我道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原是你在后头捣鬼。”公孙无音嗤笑一声,全无先前待林曦扬爱屋及乌的和善,他倒也没有苛责林曦扬什么,鬼府本就不讲究什么义气诚信,如今阴沟里翻船叫人反将一军也实属正常,只是认栽归认栽,尖酸刻薄的话该说还得说,“这般言而无信,也怪不得你那小师弟不要你了。”
“随你怎么说。”林曦扬如今的面目极其可怖,恶鬼一般,一把嗓子也粗粝难听,他拔出别在腰间的长剑,剑尖垂点在地上,似乎没有立即攻上来的打算,“公孙无音,鬼王若是在意你,今日一遭,他便不会叫你来。”
林曦扬没工夫同公孙无音扯什么可怜不可怜的问题,这一句只是报复后者说“小师弟不要你”的话,他说着却是原地起了剑招,剑锋所指之处,风起云涌,每一剑都气势磅礴,哪怕如今面如恶鬼,春晖君仍旧是当年的春晖君,剑舞冠绝天下,遮天蔽日的阴云似乎都散了不少。
“他想做什么?”路舟雪问,林曦扬的剑舞很漂亮,但这并不意味着能够遮掩随着他舞剑而在空中渐渐撕裂开的缝隙,裂隙越张越大,最后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里面出来。
“北府军阵前舞?看来这春晖君也不简单啊。”萧风灼趴在路舟雪肩膀上小声叭叭,后者微微偏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嗯?”,显然是一头雾水的,萧风灼叹口气,忍不住感叹道:“棉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