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指着身后那些兵卒,语气有些悲凉:“末将和这些常胜军兄弟当初死守城池,坚守在蓟州涿州那等苦寒之地,为的就是报答朝廷的恩情,但我们换来的是什么?
知燕山府、燕山路抚使王安中私通金人,明面上催逼咱们把张觉交出,实则阴谋分裂常胜军,为的就是将我顶头主帅郭药师也献给金人!
宣抚谭稹,对郭药师和常胜军同样不喜,帮着王安中一起私通金人,此外更是屡次克扣钱粮,我和将士们在涿州城每天都饿的瑟瑟发抖,难道我们对大宋的忠心,只能换来这些吗?”
刘陵大声喊着汉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常胜军兵卒看向他,不少人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既然主将不高兴,他们立刻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嘴脸,所以在和诜看来,那些常胜军兵卒眼里也满是悲愤之色。
可和诜毕竟不是傻子,知道不能刘陵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好言劝说道:
“那那你们也不必这样偏激,既然燕山府宣抚司官员和宣抚等人都对你们不公,那你们可以上疏朝廷,陛下肯定会做出公允的决断,若你们真是大宋的忠臣良将,那陛下和朝廷诸公,也绝对不会寒了忠良的心!”
他这番话,说的可谓堂堂正气,掷地有声。
刘陵似乎也被他说动了,但很快又想起来什么,摇摇头,“来不及了。”
“当然来得及,什么时候回头都不晚啊,刘将军!”
和诜急切催促。
“金人要来了,王安中就是打算先把郭药师献出去,让常胜军束手待毙,只要郭药师不在,燕地所有常胜军都没法调动起来,”刘陵长叹一声,声音之悲切,几乎可以与耳畔寒冷的风声相比。
“我也不知道金人许诺给他什么条件,但我只知道,已经来不及再跟朝廷说明一切,现在只能事急从权。王安中和一众官吏,已经悉数被军中兄弟拿下,但我更不知道,常胜军中又终究有多少人也同样投靠了金人。
我刘陵虽是降人,但我也知道忠君爱国,大宋于我如母,天底下岂有稚子不爱母亲的道理?”
刘陵深深看了他一眼,和诜似乎因为一时间被灌注了大量信息,已经有些呆滞。
“可你要回去?”和诜稳住心思,缓缓问道。
“不错。”
“若是照你所说,金人南下在即,你身边常胜军同袍似乎也没多少可以信任的,你守着一座孤城,又能有何作为?”
刘陵嘴唇颤抖起来,似乎被寒风吹多了,和诜看到他嘴唇上有两道皲裂的口子,心里竟然有些不忍。
“不我虽然是辽国汉人,但我听说过中原的一句话。”
刘陵嗫嚅一下嘴角,嘴唇皲裂处,隐隐有鲜血渗出,他缓声道: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看了和诜一眼,转身离开,身后是时立爱的身影,他默默观察着和诜,随即一言不发地策马离开。
“快搬,动作快点!”
“好了好了,前面的队伍先行出发!”
赵鹤寿满脸笑容,随手抓起一只银锭塞到自己战马身上的袋子里。
郭药师随后派来的运输队伍已经抵达,雄州的钱粮储存确实不少,但也已经来不及再搬取,督运队伍的将领名叫高凤,是驻守易州的主将,面容狠戾,话不多,简短的告诉刘陵,说金人见燕京方面迟迟没有交出张觉,似乎已经有南下攻打燕京的意思。
金人的哨骑,不断越过蓟州、景州等地,开始出现在常胜军实际控制的州地外围,意欲窥探。
二太子完颜宗望屯兵平州,据说正在不断集结兵力,而且接连派出三波使者,发出最后通告:如果再不交人,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能怪大金败盟了。
相比于攻打大宋边城,这才是最险的一步。
只要金人挨骂不还手,让郭药师狠狠刷一波声望,那王安中等人、甚至是谭稹,他们的政治生命都绝对要完了,私通金人的屎盆子会扣死在他们头上,因为按照预定好的那样,如果事情顺利的话,郭药师最后还是会名义上投靠到大宋奶妈的怀抱中。
燕地,将会彻底归入他手中,宋人的手会很难伸进来,但只要他们还想要燕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事实,然后派出使者和郭药师磨条件,反正都可以谈嘛。
高凤走后,时立爱催促战马来到刘陵身边,张武等军官在不远处大声喝令骑兵们归队,所有将士都得到了犒赏,但现在还不能让他们放纵下去,骑兵们源源不断地涌出城门。
城楼上,和诜穿着他那身绿色官袍,负手而立,看着那支常胜军骑兵竟然真的只带着钱粮北上,心里惊愕之余,更是开始思考。
自始至终,刘陵都没有试图说服他的意思,仅仅是一直在阐述。
但直到这时候,和诜看见常胜军骑兵真的全部离开雄州,再想起刘陵刚才说的那些话,这才相信几分,不由得深深动容。
若刘陵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他都可以说是比那些死要钱的文官更忠于大宋。
“虽千万人吾往矣么”
刘陵坦然承认自己抢了雄州钱粮,但他是为了接下来抵御金人,他要用自己的血肉,铸成大宋北疆的长城。
这些钱粮与其放在雄州腐烂发臭,或者是沦为某些阉狗争权夺势的工具,凭什么不能给他刘陵拿去抗金?
这一瞬间,刘陵策马北向的身影,在他心里高大起来。
和诜心里有一股诗意待发,却又莫名觉得,用文辞去宣扬刘陵这等武将,反倒是对后者的羞辱,站在风声中,他忽然长叹一声。
“你说这些,他会信?”时立爱观察着刘陵的神色,装作随意问道。
刘陵刚才那番话显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安慰和诜,分明就是想要偷偷再脚踏另一条船。
刘陵搓搓冻得发僵的脸,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那你为何要”时立爱皱起眉头,以为自己看透了刘陵,“你想要脚踏两条船?”
“别说的那么难听。”刘陵紧了紧衣领,骂了一句鬼天气,才不紧不慢道:“若是宋人真的被逼急了,想要再来一次北伐燕地,那我的涿州可是离雄州最近的,我现在不说点好话,表现出一个为难的态度,立起一个身在燕地心在大宋的人设,难道要等他们打到涿州城下再说?
到那时候他们信不信呢?现在说了,没准就能多一条后路。”
时立爱想了想也觉得确实如此,这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奸猾,同时也对刘陵更感兴趣了。
“学着点吧,”刘陵拍拍他的肩膀,得意洋洋道:“这叫表现出自己的统战价值。”
“你既然做好了事情不对就投宋的打算,那.你有没有想过投金?”
时立爱看着他,轻声问道。
刘陵抬起眉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时,我投不投不关你事,但你要是敢投金,我就先杀了你。”
将近五千字二合一章节,算是今天两章更新。
今天是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日,特此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