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站在原地,对着高凤拱手道:“高将军代末将率军后撤,此乃危险之举,末将自是感激。但,希望高将军一定要提防夏人,防止其已经有了准备。”
“我多年为将,岂能不知要仔细?”高凤不耐烦地坐在主将的位置上,沉声道:“走你的。”
一小队骑兵在营中狂奔,随即两个骑兵大营都开始拔营而出,里面的辅兵民夫则是留下,汇入剩下的兵卒队伍里,高凤撤军的命令传递下去后,他站在城头看着离去的大队骑兵,身后响起脚步声。
朔州守将韩正走过来,躬身施礼后,盯着高凤问道:“镇远军为何要后撤?”
高凤看都不看他,只是冷哼了一声。
韩正固执地继续道:“城内还有难以撤退的百姓,伤兵,再者,无论是朔州武州,还是脚下的区区神武县,现在都是大宋的领土。我是辽国降将,现在兀自能固土守城,汝等都是精锐战卒,为何反而一战即走?”
“我镇远军又不是宋军。”高凤开口了。
这又不是他们的地盘。
韩正:“.”
他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劝说。
人,毕竟各不相同,不是所有人都能顶着三姓家奴的名头而毫不知耻。
韩正多年镇守朔州,在降宋后,他已经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节名声了,只希望能够守住朔州,保一方太平。
高凤打断他的话,懒洋洋道:“我镇远军行事,无需向你解释。你只要知道,宋军在河东路顿足不前,云中府除了我镇远军,已经再也没有能帮你的大军。”
“你领着这些伤卒和百姓赶紧跟我往南撤,虽然路上会死不少人,但更多的人,能活下来,宋人那边也不是傻子,你手底下这些平民百姓,他们也还是愿意放在治下的。
你呢,兴许还能保着官身,以后在宋国做个官,好过你战死在这里。”
高凤认为自己已经是压着耐心好言劝说了,但这时候,韩正忽然问道:“既然镇远军大军在云中,那么其他的镇远军在哪?”
对方没有回答,韩正从他眼里读出了危险的意味,但他没有退缩,而是不管不顾地继续道:“神武县后面还有两座城,为何要连着神武县全部放弃,我听说镇远军的刘大帅是当世英雄,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怕了夏人!”
韩正笑了笑,轻声道:“你让我带着伤卒和平民百姓,你明知道这样会拖延行军速度,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高将军,你这么做不是好心。”
高凤脸上的神情明确无误地禁止他再说下去,韩正敲了敲城墙,回忆着自己当年第一次站在朔州城头时看到的风景。
朔州城是他的故乡,那里,现在应该被夏人毁了吧?
“不过也幸好,因为这证明了——我们不是弃子,我们是.诱饵。”
“高将军,但这还不够,您肯定是不想死在这里的,所以最终表露给外人看的动静,就不够真实,夏主,很有可能会察觉到一些端倪。”
韩正伸出手,敲了敲高凤胸前的甲胄,听着清脆声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甲胄,心里有些羡慕。
“到时候,请让末将带着那些残兵断后,末将,来帮您补完这些瑕疵,让他确信杀他那个狗儿子的韩将军,就在这里。”
在韩正的判断里,如果夏主确信韩世忠真的就在前面不远处,那他肯定是会继续追击的。
韩正有些伤感,有些惆怅,他仿佛看到自己被逼着跪在夏主面前,高呼着“我为韩将军断后,虽死而无憾!”
他想再跟高凤说点知心话,这些话在李嗣本死后,他已经没人可以诉说了。
万一高凤感动,两个人彼此交交心,也算是让他死前有个寄托。
但下一刻,高凤点点头,很果断地同意了。
“好。”
韩正:“:(”
一条简单的军令传递下去,就是千军万马地调动。
夏人,如蝗虫般涌了过来。
李乾顺打着为儿子报仇的旗号,领着大军南下,做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刘延庆先前伐辽丧师被降为一镇节度,安置别地,实际上就是冷落。
他现在又得以起复,还是靠着童贯的势力,所以他只要尽可能地保证自己不犯错,不丢兵马,那他这趟出来就已经赢一半了。
那怎么不犯错呢?
答案是什么都不做。
到时候他可以用路途遥远、粮草难继等多重问题搪塞朝廷,毕竟有童贯在上面顶着,只要理由说得过去,刘延庆到时候拿到手的就是几句不疼不痒的责罚。
相比之下,他刘陵才是真正的被架在热锅上烤。
夏人兵力是他镇远军的好几倍,你退一步,就是丢地之过。
刘延庆心里很得意,觉得自己把刘陵这狗东西算计死死的,辛兴宗站在他旁边,这主意是他先提出来的,现在果然行得通。两人肆意嘲笑着刘陵这次狠狠吃了个哑巴亏。
就在这时候,副将快步走进来,急切道:“武州和神武全部失守,夏军南下了!”
“有镇远军挡在前面,怕什么?”辛兴宗笑道。
“不是.听说武州部分镇远军已经南撤到府州,府州知州折可求在外求见大帅,希望大帅赶紧率军北上,要不然,西北恐有震动之危!”
“放肆,胡言乱语!”
刘延庆一拍桌子,沉声道:“事情都是他刘陵惹出来的,跟我军有何关系,速速派人,去北面拦截南撤的镇远军,再派使者去跟夏主解释。”
“.喏。”
折可求站在外面,副将走出来跟他很客气地说了几句,折可求当即如同失魂落魄一般,缓缓离开帅帐。
一旦夏人南下,他坐镇的府州几天内就会遭到攻打,你刘延庆肯定不急,兵权反正在你手上,你头顶上还有童贯罩着,你前面后路都有路走,我怎么办?
行,你了不起,你牛!
折可求慢慢地朝前走,就算手里有事,他也懒得去做了,走了一会儿,走到将士们住的地方,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处营帐旁高声说着什么。
他示意旁边的亲兵走开一点,自己穿着常服,那些正在争论的人虽然看见他靠近过来,但还以为他也是普通士卒。
一个很嚣张很嘴臭的声音传来。
“那个刘延庆就是个狗怂的货色,听说两年前在白沟河那边听到辽人打过来,吓得尿了汤,直接弃军而逃,他辛兴宗更是狗怂噙出来的.”
说话的,是个略有些年轻的男人,穿的好像是都将的服饰,折可求打量着他,这人嘴里污言秽语,反正是辱骂刘延庆那一套,周围士卒听的直乐呵。
都是同袍,大部分人彼此间还是有情面的,毕竟上战场后靠着这份情面,说不定真的能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夫妻晚上还敢互相皇帝皇后喊着说点情趣话呢,何况是一帮粗莽丘八,但敢光明正大说这些,也证明那人情商着实太低。
“哼,都是姓刘,咱们顶上这大帅,明明的就不如那位刘大帅,爷爷要是有路子,早就去.”
见说的实在是不像话了,而且要是有心人捅到刘延庆那边,算他一个鼓动士卒的罪名,这人百分百倒大霉。
折可求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亲兵都走过来,周围的士卒看见他那样子就有些慌了起来,外围的十几个兵卒撒腿就跑,那男人心里一寒,嘴里当即停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
折可求冷冷问道。
“末将.曲端。”
“什么官职?”
“泾原路通安寨兵马监押.”曲端现在可谓老老实实,折可求当即冷笑一声,“屁大点的官,也敢在此胡言乱语,滚回去,自己领三十军棍。”
“您是.”
曲端确实是狗胆包天,这时候心里还有点侥幸,毕竟他也算是个军官,要是眼前这个中年人是装的怎么办?
“本官,知府州折可求,怎么,难不成要本官亲自替你动手?”
“原来是上官”曲端当即满脸懊丧,赶紧躬身施礼,老老实实回去领棍子了。
折可求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军中上下,不是自己不敢打,也不是将士们不敢打,可偏偏朝廷就像是没脑子一样,派了个不敢打的刘延庆做都统制率军,还有那辛兴宗,哎呦,这两人就好像是苍蝇和屎一样.
接下来几天内,折可求不断地派人给童贯送信,终于有了回信,童贯下令让折可求自领一军去府州坐镇,刘延庆去北疆驻守。不准轻举妄动,除非夏主亲自率军攻打边城,要不然不准主动交兵。
同时,他也下令允许镇远军撤入北疆。
临行前,折可求找到熟人,从他手上把曲端要了过来。
“这次去北面,必然是一场血战,”折可求沉声道:“你也别怪老夫,若非手底下实在是没什么将官可用,此行危险,若是能守住城池,老夫会为你专门向朝廷报功。”
“恩相说的这是哪里话。”
曲端笑嘻嘻道:“有仗打,末将欢喜还来不及呢。”
六千字大章,算作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