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只剩下桓温和谢安两人,桓温神色有些颓败,缓缓的坐在椅子上。谢安也缓步回到蒲团上跪坐。两人似乎都因为之前的失态而感到尴尬,似乎都在调整情绪。大帐之中迎来了片刻的寂静。
大帐外风声呼呼,毡布哗啦啦的拍打着大帐外围。外边恢恢的战马嘶鸣声隐隐传来,夹杂着远处士兵们操练的口号声。隔着厚厚的大帐毡布依旧能够听得到这些嘈杂之声。
“哎!”桓温重重的叹息声打破了大帐内的沉默。
“安石,老夫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你眼中,老夫居然如此的不堪,如此的被你看轻。老夫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老夫为大晋吃的苦,受的罪,都是不值得的。早知如此,老夫何必这半生辛劳?真是令人心寒齿冷。说吧,你已经今日将老夫说的体无完肤,还有什么恶毒之言,尽管说出来吧。”
桓温眼睛看着大帐顶棚上一盏摇晃的灯笼,叹息着轻声说道。语么像个失宠的怨妇一般。
谢安叹了口么,沉声道:“大司马,适才那些话,也只是么头上的话。其实,大司马为大晋这么多年来做了许多事,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天下人岂能不记得大司马灭成汉,平巴蜀之地,三次北伐之功?大司马威名震慑胡贼,氐人鲜卑莫不胆寒。虽然未能最终收复失地,那其实是时机未到,我大晋时运未济,倒不是大司马之过。当年祖逖殷浩也曾北伐,但都惨败而归。大司马起码震慑了敌手,未能收复中原,却稳定了江淮防线。光是这一点,便已经功不可没了。”
桓温瞪着谢安道:“你当真这么认为?那你之前为何说出那些伤人之言?你莫不是又来欺骗老夫?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谢安叹息一声,沉声道:“桓公,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无他人了吧?”
桓温道:“只你我两个。”
谢安道:“那好,安石此刻不以朝廷官员身份同你说话,只以私人身份同你说话。此刻说的话,只代表安石个人的想法,不代表任何其他人或者朝廷的想法。这样,我便可同桓公推心置腹。”
桓温疑惑了片刻,点头道:“好,你说。”
谢安缓缓道:“桓公,我大晋自南渡以来,虽然延续了大晋国祚,但其实人人心中都如惊弓之鸟,每天都在担心胡人南下。所有人最怕的便是五胡之乱重演。我中原士族苟安于江南之地,谁不是痛心切首,谁不想着能够早日收复中原,一雪前耻?”
桓温冷笑道:“可是光想有什么用?要行动起来才是。长安比日远,光是浑浑噩噩,苟安自保,何日收复中原?”
谢安道:“自然是要付诸于行动。然而,事实却是,即便在外敌如此巨大的威胁之下,还是有人试图作乱,坏我大晋根基。衣冠南渡至今不过短短数十年间,王敦之乱,苏峻之乱,都让我大晋元么大伤。这等内耗内乱,最伤元么,最令人心不安。这种情形下,如何行动?”
桓温沉默了,他知道谢安要说什么了。
“各大士族最为痛恨的便是在这种时候还想要乘机作乱,不顾大局之人。特别是如今,秦人一统北地,目光已经转向我大晋,这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这时候桓公却还想着做一些危害大局之事,这是何等的不应该?这岂能不让天下人愤怒?安石不以朝廷官员的身份,仅仅以桓公好友的身份斥骂桓公几句,这并不为过吧?”
桓温面色尴尬,皱眉辩解道:“你怎可将老夫比作王敦苏峻之流?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晋着想,都是为了正社稷,肃超纲之举。在你们看来,倒成逆贼了么?”
谢安摆手道:“桓公也勿要激动。安石也相信,桓公心有大志,觉得有责任让我大晋图强中兴,而非有个人野心。安石也同意,我大晋或许需要有如桓公这样的人来雷厉风行行事,方可有所进展,否则根本没有希望。事实上,安石也知道,有些事需要一些改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我陈郡谢氏而言,谁坐在大晋的皇位上,我谢氏其实都不排斥。只要他有德有才,能够中兴大晋,能够抵挡胡贼南下,保我大晋社稷,一切皆未尝不可。”
桓温惊愕的看着谢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安石,你这话……这话……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谢安沉声道:“我已有言在先,这是私底下的谈话,所以,言无禁忌。我谢氏的态度是,只要宝座上的人能够纵览全局,能够不破坏规则,能够保证所有豪门大族的利益不受侵害,我陈郡谢氏便不会反对他。但是,谁要是为了争夺那个位置而坏了所有的规矩,砸了所有人的饭碗,毁了所有人苦心经营的一切,那么我谢安第一个不答应。”
桓温怔怔沉吟,皱眉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