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山中。
一堆篝火成了大山之间的星点,满山都是虫鸣声与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偶有萤火虫从林中飞出,自道人面前飞过。
宋游面朝火堆盘坐,却没修行,事实上他已经好久没有修行过了,此时也只是侧过身,偏头看向旁边胡乱坐着的小江寒,伸手指着天上。
“星星。”
“星星~”
小江寒跟着仰头,眼光闪闪。
“这种天上的,亮闪闪的,就叫星星。”
“叫星星!”
“前几天天上那个叫什么?”宋游考教她说,“那个大大的,亮亮的。”
“叫……叫……月亮!”
“对了,真聪明。”
宋游并没有像三花娘娘那样,等她答对时递给她一只烤知了、烧蝗虫吃,而是摸摸她的头,头发已经越长越多了,头顶摸着暖暖的,随即继续柔声对她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啊……”
“嗯?什么时候?”
“三花娘娘~”
小江寒不由得左右乱看。
“是晚上。”
宋游提点着说。
“晚上~”
“太聪明了。”
宋游露出笑容。
这倒不是话术与吹捧。
小江寒现在应该有一岁了,也许一岁多一两个月,寻常人家的小孩这个年纪一般都会说话了,但能处理问题的却不多。而对她来说,她半年前刚从江上飘下来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呢。
“看这里,我们在烧火,三花娘娘最喜欢烧火,以后回了道观,等小江寒长大一点,可以让三花娘娘教你火行法术,接三花娘娘的班。”
“三花娘娘~”
“烧火,烧,火。”
“烧火~”
“看见天上飞的这些小虫子了吗,亮亮的,叫萤火虫。”
“酿酿虫~”
“原来三花娘娘教过你啊,是昨天晚上吗?”宋游露出微笑,“叫亮亮虫也可以,萤火虫也可以。”
“虫子……吃……”
“……”
道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嘭……”
火堆中木结炸出声响,溅射出无数火星,与天上繁星相对。
这时草林中一阵动静——
三花猫拖着一只大灰兔子钻了出来,看起来很吃力,可她的脚步却轻快,一直从草林中拖到路上来,拖到火堆前才停下。
“三花娘娘!”
小江寒立马伸出了手,要去抱她。
三花娘娘直立而起,高高抬起一只爪子,摁在她的额头上,阻止了她的行为,随即继续拖着兔子,将之拖进褡裢之中,才又钻出来。
“这个兔子不是用来吃的,三花娘娘要把它带回山上,把它放在山上,让它生小兔子,以后我们就有吃不完的兔子了。”
“三花娘娘高瞻远瞩。”
“兔几~”
篷然一声,猫儿变成人形,坐在火堆旁边,这才对她伸出手,叫她过来。
萤火虫满天乱飞,不时从他们面前过,三花娘娘时不时闪电般的伸手,刷的一下,便将一只幸运萤火虫捉到手里,拿给小江寒看,又在她接过去要往嘴里塞时抢过来,也揣回褡裢里,告诉她这个不好吃,她要把它也带回阴阳山,害怕阴阳山没有萤火虫,带回去就有了。
道人看着,又觉得温暖,又感到麻木。
“唉……”
干脆叹一口气,往后一倒,不理她们说什么,只赏满天繁星。
过了一会儿,身边安静下来,这才传来三花娘娘的声音:
“好多星星呀~”
“是啊。”
“以前我们在逸都的时候,也是有这么多星星,数都数不完。”
“是啊……”
道人也不禁被勾起回忆。
记忆中逸都的夜空真的很美,星星像是漫天的萤火虫一样,城市安静而清冷,檐角相斗,青瓦反光,楼台梁柱间装着月亮,与这恒古长存的夜空达成了一种完美的和谐。
真是怀念……
大抵很多年后,哪怕世界已变了模样,宋游也依然能记得当年逸都的夜色吧?
此处距离逸都还有几十里。
……
次日清早,山间有铃铛声。
一匹没有缰绳、未安坐鞍的枣红马沿着山路走了过来,脖子上系着铃铛与一块小木牌,铃铛晃晃荡荡。
“叮叮叮……”
“马儿!”
三花娘娘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立马就冲了上去。
待她跑近,马儿也停下来,垂下脖颈好让她抱着,一声不吭。
“你来接我们啦?”
“噗……”
“伱也想三花娘娘了吗?”
“……”
“三花娘娘跟你讲,我们在江上遇到一个小人儿,把她捡了回来,现在是三花娘娘和道士的学生徒弟,名字叫小江寒。”
“……”
马儿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好像听不懂话一样,却浇不灭三花娘娘的热情。
女童的声音清细雀跃,带着喜悦,使得这山间清晨也多了几分活力。
一行人稍作收拾,继续往前,只在山中留下一堆灰烬,述说着昨夜曾有人在这里过夜。
很快上了金阳道。
金阳道旁生满古柏,不觉已近盛夏,阳光穿过古柏,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古道上留下明显的阴影与耀眼的光斑。
路上有江湖武人拿着刀枪棍棒成群的走过,不知要去哪里,又有官差押送着粮草货物与犯人沿道行走,偶尔还有邮差匆匆忙忙打马而过,更多的还是这条路上的背夫与客商,道人在马儿铃铛声的陪伴下,细细看着这条路上的风景与人,与每个人的目光相对相交,与行礼者回礼,与善谈者停下来交谈两句,将之与二十年前记忆中的画面对应起来,细品其中的差别。
直至走到逸都城外、馄饨摊前。
这次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家。
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