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娘,”她说着,竟有些紧张,“你是我如今唯一的朋友了。”
癸娘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她的手在崔灵仪的面颊上轻轻拂过,先是额头,再是眉毛,然后是眼睛、是鼻子,最后是嘴巴。她动作轻柔,冰凉的手指让崔灵仪不自觉地紧绷了身体,只感受着她的抚摸。
“你三庭匀称,鼻子和颧骨要高一些,眉毛弯弯的,睫毛也很长。颌骨很明显,应当是连日奔波劳累,有些瘦了。”癸娘说着自己的感受,可语气听起来却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更平淡些。仿佛她只是在尝了一口菜之后,做出了最为客观公正的评价。至于这道菜本身,吃了就是吃了,除此之外,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癸娘说着这些话,便要收回手去。崔灵仪听着那些淡漠的话语,却有些着急了,她一把抓回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身上。“不,你还有一些地方没有感受到呢,”崔灵仪说,“难道你以后只回忆我的头颅便够了吗?若我头颅以下,也皆是蛇身呢?”
她反问着,却又感受到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急切和慌张,一下子闭了嘴。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想做什么,是在证明什么吗?还是在乞求着什么?
“我日日与你同寝,知道你并非蛇身。”癸娘说。
“可人也有高矮胖瘦,有人脖子长,有人脖子短,有人腿长身子短,有人臂长过胯。各人体态不同,你如何知道我是哪一种?”崔灵仪问着,又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她按着癸娘的手也一直未曾松开,只让那手掌紧紧挨着自己胸膛。扑通扑通——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
癸娘像是愣了愣,又低下头来。她没有说话,只依着崔灵仪,将手缓慢地从崔灵仪身前划过。脖子、锁骨……崔灵仪的腰带还没系,所有的衣服都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而那只手一路下来,几乎就要探进她的衣服里。
崔灵仪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她从未这般紧张过。可正当此时,癸娘却忽然停了下来。崔灵仪不由得睁开眼去,看向癸娘。刺眼的阳光下,癸娘的身影也是模糊的。崔灵仪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癸娘的模样,却见癸娘抬起了眼,眼中尽是悲悯。那双无神的眼中,此刻竟只被这一种情绪占据。
“宁之,”癸娘说,“你……动情了。”她的声音越发低沉,竟还隐隐带了几分不忍?
不忍……为何不忍?
刹那间,崔灵仪只觉心脏好似不再跳动,周围的寒风却更猛烈了些。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当此时,身后的山洞里竟隐隐约约飘来了几句嘶哑难听却阴森悲伤的歌声:
“春日啊百花开,女儿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故人远归来。”
“夏日啊蝉声起,女儿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女儿长泣啼。”
“秋日啊西风鸣,女儿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故人旧踪影。”
“冬日啊霜雪落,女儿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女儿独悲歌。”
第88章 玉女有悔(一)
嘶哑的歌声飘荡在空气中,那一瞬间,崔灵仪只觉自己手脚冰冷。她垂了眼,只默默捡起腰带,站起身来,干脆利索地将衣服整理好……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走吧,”崔灵仪说着,竟强忍着不再看癸娘,“我们还要回药蛇村,做个了断。”
癸娘也没再多说话,她扶着木杖站起身来,便跟在了崔灵仪的身后。崔灵仪终于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直到癸娘自己走到她身侧,她才又如往常一般扶过了癸娘。
两人且行且寻着,总算发现了一条不算难走的路。她们穿过层层松柏林,一路向山下走去。果然,在到山腰处的坟茔附近时,崔灵仪便看到了那群熟悉的身影。袁安正坐在一个坟头前,面色焦急。
崔灵仪知道,他们定是在等待自己的死讯。她登时按捺不住,火冒三丈,这两日的愤懑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寒光一闪,背上的剑被她一把抽了出来,只听她咬牙恨道:“竟敢算计我……”
她说着,径直冲向那片坟茔。袁安这才看见她过来,颇有些惊讶,又慌乱起来。他刚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崔灵仪一抬手,便将他狠狠捅了个对穿。
袁安口中登时涌出鲜血来,辩解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便永远地随着他一起倒在了这坟茔中。药蛇村其他人见了,大惊失色,当即便要四散逃命。崔灵仪却也不急着追,她似乎是在盯着袁安的尸身看,却目光涣散,唯有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几分。面颊溅上了几滴血,她也顾不及抹去,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