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在马身上烙了印子,别想跑了!”洪水生愁苦地说。
“‘反赤复国’,你瞧多凶!”“照这四个字的意思,那不就是叫青天白日军、渔霸们再回来吗?”
“是这个意思。
“过去祖祖辈辈当牛做马,可熬出头了,你又帮着他们回来骑咱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
“我又不是心甘情愿,可有啥法子?要是叫大军知道这四个字,就要杀头!”洪水生说出这句话,感到妻子的手哆嗦了一下。
然后,小屋子里复又无声无息了。
洪水生的心里乱得像一锅粥,不知该怎么办好。
妻子讲的话,全入情入理。可是,事情又明摆着,这不单单是自个的事儿,这连着一家三口的日子。
唉,该多么难办……
“阿妈,我要拉屎。”小阿花从床上坐起来,打破了沉寂。
“自个去。”过山嫂心烦意乱地说。
小阿花摸索着穿上单裤褂,下了床,悄悄地出了门。
连部的马灯前,坐着侦察科长尤林。
他的背影对着半掩半开的门,两肘放在供马水婆供桌的边缘上,他在等着争取洪水生的消息,也在考虑着争取成功后的行动方案。
门外,隔一会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些放轻了的脚步声,掩饰不住内心的焦急。与海匪斗争的箭在弦上,但情况还不明了,叫人着急啊!
洪水生能转变吗?过山嫂的“枕头风”真能奏效吗?尤林科长是怎么想的?都想进来扯扯,但又都怕干扰科长的思考,悄悄转回去了。
尤林虽然没回头,但却像在背上长了眼,谁蹑手蹑脚地在门外站了一会,他都知道。
足音的节奏缓慢又略带一点拖音的,是陈二虎;像狸猫跑过似的轻巧、快速的,是陈得水;步履稳重、低头思索的,是陈德奎·····
所有这些响声里,都在透露着内心焦急。
尤林熟悉他的战友,他们的焦灼、激动、兴奋、难过等等,不用通过语言,只要看到眼色,听到笑声和脚步声,就能敏锐地感觉到。
行军中、战斗里,再忙再紧张,他凭着这种敏锐的感觉,总是能把工作做到同志们的心坎上。现在,身后的脚步声使他看到了一张张急躁的脸。
再急也得等,这不是打冲锋,是争取人心,是细致的工作。
作为一个指挥员,再没有比这种情况更叫人焦急不安的,明明知道敌人要动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开刀?
不摸这个底,就难决定自己的行动计划呀,这个希望寄托在洪水生身上,可是时间过了半夜啦,还不见音信。
他坚信一个穷苦渔民,经过耐心地教育,是会转变立场的。
何况,这里曾受到当年红军的影响,难道这里的一个穷苦渔民被敌人抓去几天,就真的死心塌地地跟着敌人跑吗?不!这是不可想像的……
他想着想着,忽然听到外边传来细碎的光脚板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是个孩子,谁呢?回头一看,是过山嫂的小女儿阿花。
因为跑得急,她小胸脯直忽搧,额上的一绺自然蜷曲的黑发飞起来了,一双龙眼核似的眼珠迎着马灯闪闪发亮,她扑到高磊身上,说:“尤叔叔,阿爸说……”
“莫急莫急,慢慢说!”尤林把他抱在大腿上,用敞着的半边大衣包上穿着单薄的身子,用指头拢好她乱了的头发。
小阿花接着把她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原来,她半宿没睡觉,父母的交谈,全听到了。她一边说一边把高磊的袖子挽上去,指划胳膊学说阿爸胳膊上的四个字,还讲了阿爸最怕大军知道那四个字。
小阿花象嗑瓜子似的把一大串话说完,门外响起高喉大嗓:“科长,我看火候到了!”
话音还嗡嗡直响,唐鸿烈大咧咧地进来。
他是带着巡逻组在海边警戒,心里发急,跑来找尤林,到门口听到了小阿花的话。
尤林明白那个火候到了的意思,他是想和洪水生直接碰碰。
尤林没有正面回答,却指着小阿花,说道:“老唐你说说,这个小侦察员怎么样?”
“不赖不赖,一张小嘴说起话来又脆又响又清楚,简直像嗑料豆。”
“要是单靠咱们侦察兵,能够侦察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