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昙一次耍了两个人。佛子还礼,对裴昙说:“娘子有礼。娘子自称是海柔郡守之子,我只以为你是郡守的家人,我轻信你,错误在我。娘子说认识奉玄,约好与奉玄看海,我想我还是轻信了你,和奉玄有约的人只是我,娘子应该只是知道我和奉玄有约罢了。娘子说话时带有南音,想必曾在建业长住,除此之外,我猜不出娘子的身份。”
裴昙笑了笑,说:“公子恕罪。我姓裴,单名一个昙字,家籍当涂,确实是南人,宣德郡守是我舅父。我与奉玄没有什么约定,他曾说和他的好友约好去看海,我猜出你是他的好友,骗你罢了,我既然骗了公子,就应当道歉。我昨日就认出了公子:一则,我昨日在镇上见公子时,闻到公子身上有新鲜佛手的香气,幽州南临泗州,泗州盛产佛手,所以我猜公子从泗州来。二则,公子带了泗州的柚子壳罐子要送给奉玄,那罐子很精致,不是寻常人能获得的,所以我又猜公子一定与奉玄关系亲密,关系寻常的朋友何必在一件小东西上如此费心呢。三则,我知道魏国公的封地正在泗州,又听说国公夫人常常由外孙陪着在封地消夏,九月才会回长安。我年初在长安见崔伯玉,伯玉哥对魏国公说:‘贵外孙姿容清美,使阿谢年少振袖,亦不过如此’①——公子相貌不俗,骑术过人,既从泗州来,那我不知道除了魏国公的外孙、第五家的阿岐,公子还能是谁。”
佛子说:“伯玉兄过誉,娘子眼力心力过人。”
裴昙和佛子口中的“伯玉”正是崔琬,伯玉是崔琬的字,裴昙与崔琬也算得上是亲戚,年幼时就已相识。裴昙替崔琬夸人,既然夸了一个,也不忘另一个,她对佛子说:“伯玉之言,名实相符——家中闲聊时,我说我认得奉玄,他说他也认得,脱口说出‘神仙中人’,第五公子若是承认伯玉这话说得没错,就不必自谦;第五公子说我,确实是谬赞了。骗你是我不对,我太过无聊,有心骗你,你心系奉玄,所以大意了。”
裴昙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奉玄体会过她的可怕之处——奉玄第一次见裴昙时,裴昙直接叫他“郡王”,诈得他心跳欲停、头皮发麻。奉玄问裴昙:“昙姐怎么在这儿?”
裴昙说:“我本来约好了十一月见你师姐,现在得了闲,就提前来了,没想到进镇后遇见了第五公子,觉得他十分有趣,就暂时没有上山。”
这世上敢直接对着佛子说他“有趣”的人恐怕不多,而裴昙正是其中一个。裴昙穿了男装,头发也像男子一般束起,奉玄一时不能从她的发式看出来她是否已经成婚。奉玄说:“昙姐来得不巧,我师姐不在山上。夏天关外爆发瘟疫,我师姐出关了,现在应该在卢州。”
裴昙说:“那我是来早了。你师姐不在……那我不如先去看看我舅父。你师姐总是要回来的。我带了家仆,人多路上安全——你们两个要是想去看海,不如我们一起去,我带你们去看幽州的海,作为我的赔礼。海柔离这里不远,五天能到,不如看完幽州的海,你们两个再去卢州看海,那时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佛子看向奉玄,说:“奉玄兄以为怎么样?”
“……”
奉玄本来想和裴昙说“不必麻烦了”,忽然听佛子叫他“奉玄兄”,好像平白被一根牛毛细的银针扎了一下,他对裴昙说:“我觉得很好。”说完问佛子:“第五兄觉得呢?”
佛子说:“很好。”
人的脾气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既然来了,就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只是卡着,如同生了心病,叫人难受——奉玄和佛子明明关心对方,却因为卡了一口气,面子上就这样冷淡了,此后竟然没怎么私下说过话。
一日清晨,路上结霜,奉玄差点摔倒,佛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扶完什么话都不说。奉玄本想谢谢佛子,可是看他态度冷淡,自己也就什么话都没说。
又一日,快走到海柔郡时,他们在路边遇见了游荡的尸群。狂尸袭击路边的村子,有几个村民吓得失去了方向,在村里乱跑——裴昙让家仆引开尸群,奉玄和佛子去找跑散的村民。一群大鹅追着尸群乱跑,被尸群踩死了两只,四下散开,其中一只在路上看见奉玄和佛子,犹不知道害怕,气势汹汹伸着脖子向正站在它前面的奉玄扑了过来,奉玄闪了一下,掐住那鹅的脖子把它扔了出去。大鹅扑棱着翅膀飞了几下,落在地上,远远瞪着奉玄,奉玄朝它走了一步,它拍着翅膀跑了。奉玄转身去找佛子。
佛子找到了跑散的村民,他们躲在了一间破房子里。村民们躲在屋中,听见鹅叫和脚步声,以为是狂尸跟来了,吓得尖叫,任凭佛子在门外说了几遍他是活人,也死死抵着破门不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