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纳了妃子。对皇后殿下而言,曾经亲如手足的家人、年少相识的夫君……都已悄悄发生变化,种种隔阂在暗中增长。皇后殿下心灰意冷,萌生了入道的想法。然而她是皇后,一位皇后有母仪天下的责任,除了待在宫里,她无处可去。
陛下纳了妃子,依旧不忘去看望自己的发妻。皇后殿下与陛下谈起二十多岁的往事,两个人的脸上终于都有了一些笑意。皇后殿下姓王,单名一个娴字。陛下未登基前,一直称呼妻子为“娴君”,后来这个称呼被“梓童”替代了。
陛下年轻时是一位闲散亲王,他为自己卜卦,得蛊卦上九:不事王侯,志可则也。于是陛下常说要是哪天自己受够了俗务,就撇下身份入道,去做个仙风道骨的道人。那时皇后殿下是陛下的知心人,陛下说自己若是入道,绝不做脱屣妻孥的事情,自己会和夫人娴君一同入道,两人一同徜徉山林、遨游人间,做一对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
他们何以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皇后殿下祈求陛下允许自己出宫到道观中长住,为国祈福。陛下没有答应。陛下回了自己的殿中,新妃让宫人给陛下送来了石榴。以前陛下有修仙问道之心,他记得道门中说,石榴有人的血肉味,不可以供神,所以他不怎么吃石榴。
新妃很好,但……人不如故。陛下见了石榴,心中的悒郁之情更盛。唯有妻子是他的知己,如今他们两不相知了。大外甥彰之忙着北伐的事情,留在建业的外甥用宾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泽晋怀有身孕,身体不适……他住在宫中,忽然前所未有地渴望亲情。最终,他叫外甥靖之回了一趟建业。
荀靖之给陛下带回了越州新剥的鸡头米和越州的时曲。陛下难得地笑了笑,说鸡头米新鲜、越曲清新,下令让宫中的乐人学习越州的曲子,留外甥在宫中住了一夜。
陛下留荀靖之住在宜春殿,和荀靖之对坐,谈起旧事,在夜半时才从宜春殿离开。陛下说延嘉殿有一座名士所画的屏风,他少时顽劣,和长公主拿笔给屏风上的所有人物都画上了胡子,先帝高宗笑他们两个淘气,让宫人留着屏风,说给他们长大了再看。后来先帝庄宗践祚,庄宗也让宫人留着屏风。
看不到了,屏风大概还在太极宫里,但陛下现在住在建业的宫城中。
高宗……没有子嗣。或许高宗对陛下的宠爱,与陛下现在对待自己的外甥时的宠爱相同。
陛下提起旧屏风,荀靖之说他记得舅舅给他讲过屏风上的故事,画的是渔人寻仙不遇故事。陛下回忆着屏风上的故事,又给荀靖之讲了一遍,问荀靖之自己将这故事记得有没有错处?
荀靖之说没有错。
陛下哈哈一笑,说看来自己还没有老到记不清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