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儿已经是写在金册玉牒上的镇南王府大公子,不可能养在我这里了。金陵的王府里有你的母亲,你要尊敬她,豫章的别院有教养你的姨娘,你也要孝敬她。阿娘只是生了狻猊儿,阿娘没有养狻猊儿,不是个好阿娘。狻猊儿听话,跟你阿爹好好回别院去,以后要尊敬嫡母,孝敬姨娘,阿娘自然有阿娘的事要做。”
“阿娘是好阿娘,不是阿娘不养狻猊儿,是她们不许阿娘养狻猊儿。”
楼下传来悠悠的丝竹声,辽远又凄然,杨纤月知道,这是待月楼乐师奏起了姨母亲自谱的《折柳吟》,待月楼奏起这支曲子,就到了打烊送客的时候了。
李含光抱住玉楼春的腰,杨纤月觉得她分明看到哥哥哭了,“我不想要什么嫡母姨娘,阿娘,我想要您,我想我自己的阿娘,我明明是您生的,为什么要喊别人母亲?为什么要记在姨娘名下?为什么您想看我,都得偷偷地看?要不是这次生病,我都不知道我是您还活着……”
他整个人埋在玉楼春怀里低声抽泣:“阿娘,金陵的嫡母根本不想看见我,别院的姨娘只想利用我让阿爹去看她,小时候她故意不给我盖被子让我生病……只有您对狻猊儿好,狻猊儿得了天花,嫡母都不知道,姨娘躲得远远的,只有阿娘不顾安危亲自照看我。”
“阿娘,我不想认她们,我长大了也不想孝敬她们,我只想孝敬您,我想跟您在一起,我有我自己的阿娘,我只想要您,阿娘……”
他在哭,杨纤月看向姨母,姨母抱着哥哥在流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杨纤月也就跟着扁了嘴抽抽噎噎,她从江三娘身上挣扎下来,跑去抱住姨母跟哥哥,姨母一左一右搂住他们两个人,哥哥跟杨纤月手拉手,一起偎在玉楼春怀里。
“阿娘,您说,您身份低贱,狻猊儿认了您要被别人笑话。阿娘,他们凭什么笑话?我认我自己的亲娘,他们凭什么不同意?规矩凭什么让我认没生我,根本不喜欢我的人做母亲?嫡母有女儿,自有妹妹亲近她,她不喜欢我,我在她跟前也难受,规矩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凑做母子?我想跟您在一起,跟您和妹妹在一起。亲娘就是亲娘,亲娘怎么能有低贱不低贱之分呢?”
他说到这里,咬着牙很低声地说:“我恨规矩。”
“嘘——狻猊儿,不可以说这样的话”,玉楼春拿手背飞快地揩去眼角的泪,又拿帕子给杨纤月和李含光擦眼泪,“说来说去,是阿娘对不住你,当初不该——阿娘从来没有后悔生下你。我本想自己带着你,后来……不说了,你跟你阿爹也好,比跟着我有前程,你嫡母许你回去,已经算得上很大度,你要记得这份恩。”
“狻猊儿,阿娘不瞒你,阿娘跟你说过,阿娘昔年流落风尘,身在贱籍,虽然与你阿爹有情,终是良贱有别,身份天高地迥,王府容不下阿娘,阿娘也不愿意自轻自贱,赖在王府看人白眼,所以跟你阿爹分开了。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阿娘经营待月楼,也是用尽心血,阿娘觉得这样很好,比在王府任人轻贱强。”
“狻猊儿,阿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是真心想与阿娘妹妹在一处,可是阿娘不能去豫章。第一条,阿娘舍不下待月楼,第二条,阿娘虽然脱了籍,可是脱籍的花娘也是花娘,你阿爹如今权大势大,树大招风,多少眼睛盯着他,阿娘一进府就会有人弹劾他,阿娘进不了王府,只能做个外室,躲躲藏藏没名没分,就算进王府,也就一辈子做个姬妾,处处低人一等。”
“狻猊儿,这样,你还想阿娘回去么?”
别了吧,杨纤月看向哥哥,姨母怎么能处处低人一等呢?杨纤月想起自己从前在家里的日子,她那时也想,为什么明明夫人没有生她,也不喜欢她,她却要喊夫人母亲?夫人看不起杨纤月,也看不起她的阿娘,全家人人欺负她……杨纤月不喜欢那个家,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回去。哥哥的家听起来跟自己从前的那个家一模一样,杨纤月想,姨母一定不可以去。
“阿娘不能回去,狻猊儿不要阿娘回去了。”
“狻猊儿明白了”,李含光想了一会,坐直了身体,杨纤月觉得他更像那把锋利的银柄小刀了,他现在说话的样子,像那把小刀在切梨子,每一下都干脆利落,“狻猊儿想认阿娘,但是狻猊儿不能害阿娘。阿娘,你且在浔阳城好好儿过,妹妹帮哥哥陪着阿娘。阿娘,妹妹,你们等着,等着我接你们回去。”
“规矩不许我认亲娘,等我把规矩改了,我再来接阿娘和妹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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