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本来满怀戚戚,这一下倒给她逗乐了:“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不对,你啊,也太看得起情爱二字了”,她小心翼翼把李含光放在一边,把杨纤月抱起来交给薛夜来,“太晚了,你先带她到三娘房中歇息吧,三娘也受了惊,你们两个做个伴,莫惊动别人。”
玉楼春送着薛夜来出了门,对守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微微颔首,“去请你们主子过来吧,轻些,公子睡了。”
夜已经深了,杂役们做完了活儿,待月楼楼上楼下都熄了灯,只有二楼角落里的账房里灯烛摇摇,一袭紫衣的玉楼春坐在榻上,整个人半隐在灯影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狻猊儿,轻轻地哼:
“雪里山茶取次红,白头孀妇哭青风。自从貂虎横行后,十室金钱九室空……”
镇南王李循进来时,低低沉沉不绝如缕的吟唱声也没停下来。
“换个词”,他在榻边的圆凳上坐下,“调子是好听的,词——马上把词忘了重新填,听到没有?”
玉楼春连眼睑都不抬一下:“贵人多虑了,随口哼两句,词也罢曲也罢,我转头就忘了。”
他们两个人就在昏暗的烛光里各自坐着,一个看着孩子,一个看着墙上的人影,各自无言。玉楼春一边拍着狻猊儿,一边细细描摹他的眉眼,这孩子跟身边的男人长得实在像,眉高眼深,鼻挺唇薄,好看固然是好看的,就是浑身凌厉,不似温厚之人。
年少时她与身旁这个男人乔装出行,偶遇一位相面老者,老者当面只是恭维他们二人男俊女美十分般配,转身却悄悄对玉楼春说:
“姑娘,这郎君印堂开阔,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呐,只是……只是……只稍嫌凉薄,与姑娘恐难长久……”
老人家说得太好听了些,他们之间哪里有过长久呢?露水姻缘,好歹还占个姻缘,他们之间,撑死只算春风一度,分浅缘薄。
“这么心疼狻猊儿,怎么又说走就走呢?不若跟我回家去,离孩子近一些,这孩子这几日天天向我讨要他亲娘,说得我心里难受”,李循叹着气,挪到玉楼春身边坐着,伸手要去揽她的肩,“阿娴,你转头看一看我。”
玉楼春抬臂格开他伸过来的手,却并不转头:“贵人说笑了。”
“玉楼春只有一个家,就在浔阳江边待月楼,出了待月楼,玉楼春没有可回之处。狻猊儿在浔阳没有娘亲,他是孩子转不过弯儿,贵人却应当与他说清楚,他的娘亲在金陵。”
她看着狻猊儿沉静的睡颜,这是她在乡间破庙里生下的孩子,彼时她身边只有哑婆独眼龙老夏小怜一家三口,外头是乱兵在四处砍杀村民,周围的农舍着了火,哑婆说不出话,抱着刚生下来的狻猊儿“哦哦哦“地哄,替她擦去额角的汗,独眼龙老夏那时两只眼睛都还在,背着三四岁的小怜,握紧了朴刀,背对着她沉声说:
“姑娘撑住了!不为着您自个儿也为着侯爷,把侯爷的小外孙养成大将军,给咱侯爷报仇雪恨,我还跟着小主子上战场去杀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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