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叶礼还是冷着脸,看不出是怕还是不怕,“不要再过来,听到没有?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杨纤月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忍不住扁着嘴瞪他。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叶礼平日衣冠楚楚举止有度,自然是个翩翩贵公子。眼下这副尊容,加上一身乌漆墨黑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混着他有意不及时清理的汗味儿,即使是杨纤月都觉得大师兄有些陌生。
杨纤月自然一肚子疑问,但姨母要求她庄严发誓不问一句话,杨纤月张了张嘴只好丢下一句:“有什么事就学三声猫叫。”
叶礼没再说话,杨纤月像真正的杂役一样把几摞柴垛子码好,随手往叶礼怀里塞了两块油纸包着的酥糖,也不管叶礼皱眉“啧”那一声是什么意思,转身就走。
杨纤月回到前楼,薛夜来没在账房,倒是江三娘在,正在给她的琵琶上弦。江三娘见了杨纤月就微微勾一勾嘴角 :“让你对账,你跑哪玩去了?”
杨纤月笑着给自己倒了碗清络饮,又给江三娘也倒了一碗,亲手递给她:“三姨,你喝。我可不是去玩,我送花姐回去练功呢。”
“小花儿啊?临仙也是……”江三娘没多说话,只是轻轻摇头,“近日你姨母薛姨精神都不大好,你可不许跟没了笼头的马儿似的四处乱窜,所谓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你知道的吧?账对完了就赶紧回去,你不好在楼里多待的,知道吗?有在楼里逛的功夫,不如回去多写两篇字,多读几本书……”
江三娘平日对人冷冷淡淡的,但是对着杨纤月就要念念叨叨,杨纤月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裂开,赶紧拦住她的话头:
“三姨,我晓得。我跟薛姨报完账,就跟花姐回家陪我姨母吃饭去。三姨,薛姨呢?她没在楼下,刚念姨也在寻她呢,薛姨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分身术。”
江三娘就皱眉:“应该还在商角调呢,乌泱泱十几个生客,好像也没点谁的花牌,就薛娘子陪着呢,这都好一会儿了。”
杨纤月等得不耐烦,心里越来越不安。
前天姨母扮成个老太太,带着杨纤月到于府去,那一番所见所闻,直把她看得眼花缭乱满腹疑团。离开于府前,先有师父悄悄叮嘱她:“呆兔子,好兔子从来不说话的,你懂吧”;后有于朝悄悄给她塞小纸条,打开就一个“默”字;再有不知什么时候藏在她们回家的轿子里的叶礼……杨纤月就觉得她的脑子坏掉了,完全动不了。
姨母对叶礼出现在轿子里却接受良好,仿佛他就应该在这。他们坐着轿子先回了威远武馆,在孙师父的屋子里,姨母一言不发手起刀落就把叶礼的头发咔咔剪掉,杨纤月当时眼儿都瞪大了,只怕叶礼要发作,还赶紧站到姨母身边去:“大师兄,你……我告诉你,我这两天天天练功,打架比前几天厉害了我跟你讲!”
但叶礼眉都不皱一下:“你不应该认识我。”
他对“来待月楼做杂役讨口饭吃的白癫乞儿”这个身份接受良好,待月楼的杂役本就有不少是投靠过来的,叶礼的到来无人在意。只有杨纤月在无人知道的角落痛苦地挣扎,她不敢问姨母,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薛姨身上,可薛姨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自从那晚见了吓人的生客以后,薛姨表面上看着还是伶伶俐俐,杨纤月却知道,薛姨一没外人就不自觉地走神……
杨纤月越想越焦躁,想去商角调那间包厢外头听墙角的心已经完全按不住,不料她刚打开账房的门,薛夜来就抬脚进来了。
“薛姨,你……你大热天的手这样冷?”薛夜来脸色如常,甚至笑了一下,杨纤月却能隐约看见,薛姨的虎口上有淡淡的月牙状掐痕,那大抵是薛姨的指甲留下的痕迹。她扶着薛夜来,把薛夜来两只手捧到一起放手心里捂着,“薛姨,没事吧?那边客人……”
“你还没回去?账算完了?没算完也赶紧回去”,薛夜来手冰冰凉凉的,人倒不像那天晚上那样浑身打战,她看起来仿佛一点异样也没有,还跟江三娘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不多话,跟平日与杨纤月玩闹似的推了推她,“快回去吧,哪那么多话,不许贪玩。”
薛夜来劲儿不小,杨纤月想反驳两句,看看薛姨那寒潭一样的眼神,又一次咽下想说的话,她还想着再磨蹭一会,不料楼下的阿吉慌慌张张地撞进账房里来:
“薛娘子,了不得!听说于老夫人刚刚殁了!客人们都赶着回去备礼吊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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