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事果决,当机立断”,玉楼春绷着一张脸,看着李晔微微点头,像沙场点兵的大将军在鼓舞他的将士,“公子若有幸逃得此难,来日必有大造化。”
她凤目凌厉,肃容敛神,威仪不逊于太守,一向冷傲的李晔默不作声,只是整顿衣襟,拱手举至眼前,俯身向下直至双手过膝,一连长揖三回。于朝知道自己也该这般行礼,可他似乎动弹不得,只是看着玉楼春,一时心中生出无限的希冀来,也许,也许,玉姑姑坐镇在此,她神通广大……
“皂甲军一直守着院门。你们两个,不得出这间房门”,于朝刚想说话,玉楼春就直直看向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紧行无好步,贤侄觉得,对是不对?”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已愈来愈小,取而代之的是草虫窸窣的鸣叫声,淫雨霏霏,总算也有停的一刻,于朝看着玉楼春的眼睛,艰难地点点头:“对。”
玉楼春又看向杨纤月:“银兔儿,你说,对吗?”
到底是在玉楼春身边长大的,对着玉大娘子这忘之令人生畏的周身气魄,杨纤月只是睁着大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子,没头没脑地问:“他们故意的,对不对?”
玉楼春也显然有些愣怔:“谁?”
“皂甲军”,杨纤月悄声说,语气却很坚定,“姨母,他们故意的,对吗?他们不想你出门,不想你管外面的事,对吗?”
微弱的小火苗跳动了两下,而后周遭陷入一片噬人的昏暗,于朝看不见玉楼春的脸,只能听见她轻声说:“他们想做什么是他们的事,我们想做什么”,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是我们的事。”
杨纤月的房间隔成内外两间屋子,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房,这几日,于朝都睡在书房的竹榻上,现在来了个李晔,杨纤月挠了挠头,摸黑从里间的柜子里寻摸出旧被褥:
“大师兄你打地铺吧……”,一语未了,李晔“啧”了一声,杨纤月才赶紧改口,“我是说,你们轮流打地铺吧……”
结果是没有人打地铺,于朝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睡得着,他们俩也是双眼铮亮,三个人就这么摸黑坐到地上,头挨着头,悄声交头接耳:
“师兄,你去过衙里吗?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把衙里的地图画出来,我摸黑进去……”
于朝一下子心如江水汹涌澎湃,他年纪最小,父亲对他总存了几分纵容。表哥还未来时,阿娘带着姐姐理家掌事,哥哥们念书,小叔叔荒唐,他不喜欢小厮侍从,非要缠着阿爹,阿爹只得他抱到府衙,升衙理事时就把他放在黄杨隔板后面。于朝不哭不闹不要人哄,小小一团蹲在地上,拿一截白色的垩笔画啊画,等阿爹下了衙,从堂内到廊下一直到院子里的每块青砖,都已被他画得满满当当。
“朝哥儿”,父亲总不恼,捋着长须把他抱起来,拍拍他手上的垩粉,“阿爹向你讨教一下,你这画的是个人吗?这顶上圆圆的还有三根长须,可是它的头和头发?”
小阿朝惊异于父亲的愚钝:“这是烟囱!那个长长的是烟!阿爹,我画的是高楼,跟天一样高的高楼!等我长大了,有本事了,就修这样一座高楼,带你,阿娘和祖母一起住!”
阿爹笑得见牙不见眼,认认真真跟他道了谢:“阿朝只带阿爹阿娘和祖母吗?你哥哥姐姐呢?”
小阿朝扁着嘴不乐意:“不给哥哥姐姐住!哥哥姐姐说阿朝是小短腿!让哥哥姐姐蹲在楼底下看着!”
这个笑话跟传家宝似的讲了十来年,不到一个月前,大哥二哥中了举,姐姐回娘家道贺,他们还笑着调侃于朝呢:
“阿朝,你的齐天高楼什么时候开始建呀?哥哥姐姐还等着蹲在楼底下看呢!”
“我去过衙里的,我知道路怎么走——不行——”,于朝握着杨纤月的手,每说一个字都呼吸急促,好似心头撞鹿,话说一半,似乎就有另一个自己掐住了他的喉咙,于朝听见自己说的,“不行的,小师妹,这是去送死,你轻功再好也越不过城墙……”
杨纤月抱住他的手臂一言不发,黑灯瞎火,于朝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感受到她浑身都在颤抖,声若蚊蝇地呜咽了一声:“薛姨……”
“不要着急,等等消息,还有小叔叔呢,不要着急……”,李晔难得温柔,伸手揉揉于朝和杨纤月的头,他不是自己的表哥,于朝有些别扭,可杨纤月抓住他们两个人的手,他又忍不住跟他俩一样,紧紧把手握在一起。
雨已经完全停了,虫鸣声声,有悠悠月色从窗外探进来,在他们三人身上落下斑斑点点白霜,打更人敲着梆子从后巷走过,拉长了嗓子喊: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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