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营使呷了一口茶,瞥了玉楼春一眼冲她摆摆手:“大娘子,这些话你也不必说了,你是明事理的人,端阳前我应了你会去见宣抚使大人,我去了,我既没给你回话,你就该晓得个中轻重。”
玉楼春当然明白个中轻重,她的心头一阵一阵地抽痛,阿夜,阿夜……玉楼春咽下口中发咸的唾沫,向陈营使颔首道:“劳相公费心,奴如何不知,只是阿夜蝼蚁一样的人,平日不过逢迎卖笑,绝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如何就——”
如何就这么一去不返石沉大海一般,倒像是什么重罪犯人似的,玉楼春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日子上下打点四处奔波,又愁又急又困惑,即便此刻已经尽力挺直了腰杆子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声音却不由自主高了两分。
“大娘子,这话问不得”,陈营使把茶盏往几上一顿,盏盖扣下发出一声“叮——”的脆响,“我知娘子为人,平素仗义重情,只是这情分么——”
陈管营摇摇头:“有些情分还是没有的好。”
“下官是个俗人,下官老了,此番风雨后,下官也该请老了。”
小老头温文尔雅,待玉楼春一向客气敬重,此刻脸上难掩灰败:“能扫门前雪就谢天谢地了,玉大娘子,你回吧。”
罡风凛冽,飞沙走石,玉楼春木着一张脸立在路旁的榆树下,色泽白黄的榆钱铺了一地,一群小孩子用小手把它们拢起来,装进竹篮子里。玉楼春蓦地想起,前些年杨纤月还小,也跟小花儿一起摘榆钱儿回来,薛夜来还跟自己撒娇来着:
“姊姊,这坏兔子命真好,摘个榆钱儿还得炒着鸡蛋吃,我都嫉妒了,我小时候,捡了榆钱都直接生吃下去呢,有一回我娘得了两个钱,买点面,给我蒸了俩榆钱馍馍,哎呀呀,你不晓得多好吃,明儿我给你和坏兔子蒸一个……”
后来真做了榆钱馍馍,杨纤月不爱吃,气得薛夜来撵着她满屋子上蹿下跳。
“姨母”,杨纤月脸是煞白的,声音闷闷的,玉楼春知道她在努力把哭腔压下去,“我也捡点榆钱儿行吗?等薛姨回来我想让她给我蒸馍吃。”
玉楼春咬着后槽牙,面皮紧绷,硬着心肠直视杨纤月:“这才哪到哪,把这副没出息的劲儿收起来。”
杨纤月扁着嘴低下头,玉楼春直接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把腰挺直,抬头,笑。”
杨纤月努力地扯出了一个龇牙咧嘴,难看至极的笑,大眼睛里的泪珠子好歹没落下,玉楼春到底还是捏了捏她的小耳朵:“笑好看点,咱们到五里湖卢老先生家去。”
“可是卢老先生没接您的帖子”,杨纤月笑得很难看,声音也很难听,腰却是挺得很直,“咱们还去吗?”
去,自然是还要去的,玉楼春心里打着鼓,不去在家里干坐着吗?阿夜还不知道遭的什么罪呢……
卢老先生是当今大儒,昔年官至右仆射,门生故吏不少,于太守当年登科,也曾拜在他门下。老大人为人圆滑,在主战主和两派中间周旋,既保住了名声,也保住了前程,数年前辞官归隐,蔡相都给他摆宴送行。
玉楼春在东都时便与卢老大人交好,多有诗词唱和,五六年前,他老人家从豫章迁居浔阳五里湖畔,虽然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倒也时不时到待月楼坐坐。
玉楼春实在不想打搅老人家,可情非得已,浔阳城里能找的人都找遍了,再找只能往上面豫章去找。眼下家里藏着叶礼和于朝,待月楼没了主心骨,玉楼春根本不敢离开浔阳城,往豫章那边一封接一封地去信也是石沉大海,没奈何,就算知道大抵要吃闭门羹,她还是不死心地想试一试。
“大娘子,不巧了,我家老爷端阳多吃了两个粽子,有些积食,不方便见客”,卢家应门的童子恭恭敬敬的,话说得很客气,态度却很强硬,“老爷说,改天他大好了,亲自下帖子请您叙话。老爷说,前儿端阳您送了节礼来,还没来得及给您回礼,正好您来了。”
童子弓着腰,把嵌了螺钿的漆盒递到玉楼春手里:“您务必收着,天气不好,您先回吧。”
玉楼春掐着自己的手心,全程都笑意盈盈,可无论怎么笑怎么措辞,桐油大门还是缓缓关上了。杨纤月挺直了腰,笑得愁云惨淡的,扶着玉楼春上了轿子,玉楼春木着脸,笑容像冻僵在脸上似的,她打开了漆盒,两个香袋,一柄绢扇……寻常的端阳节礼下压着黄绢,上面用小篆写了八个字: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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