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仁卿定定地看着慕听雪。
她着红色狐裘,微微露出莹润的肩,玉颈纤纤,头上梳着蓬松倾斜的随云一髻,点翠凤钗,青丝如瀑。青眉如黛,朱唇皓齿,着实天姿国色,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这辈子,只送过一次花灯。
去岁元宵佳节,赢得了灯王魁首,亲手赠予了她。
从初遇的那一刻,她救了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寻音师父,他的心弦就已经波动,但……潇湘水云阁低贱的小公子,怎么能对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只能在暗处,偷偷仰望她。
明明他也是晏家的骨血,他与她也是表兄妹。
如果晏家老夫人没有把母亲给驱赶出去,如果晏锡不是那般风流薄情,三岁就认下了自己,他是不是也能像晏泱、晏南业一样,小时候就能经常入宫陪长公主玩儿,给她捉萤火虫、捉云雀儿。
晏泱比长公主年长了七八岁呢。
明明他和长公主年龄才是最接近的,更容易玩到一起去,青梅竹马!
晏明月能做长公主的伴读,自己也可以……他们一起读书,公主做错了作业,他替她受罚。
但,这一切都是卑贱青楼小公子的黄粱美梦罢了。
梦醒了睁开眼,他还是得去作陪年过五十的苍老贵妇人喝酒,还是要被阁主鞭笞,被恶心的不认识的客人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
而等他终于被晏家认回,有了一官半职,她和晏泱已经被太后赐婚了。
时光荏苒,一步错过,步步错。
“上车吧。”
慕听雪的声音,打断了晏仁卿有些恍惚的思绪。
“嗯。”
晏仁卿心中酸涩,点了点头。
绯色官袍,已经有些脏了,一双白靴更是沾上了泥泞和腐肉血污,散发着怪味儿。望着那辆华丽堂皇的马车,他的脚步迟疑了。
慕听雪催促他:“天色不早了,快上来,我这儿有暖身的奶茶。”
晏仁卿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多谢殿下照拂,但……就不叨扰您了,仁卿可自行回去。”
凄苦的童年,低贱的出身,悲惨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他比寻常人更敏感、更强烈的自尊心,以及更刚硬、更隐忍的性格。
慕听雪见他拧巴又固执,无奈道:“你不会打算自己走回去吧?这里距离小舅家那么远,你至少得步行三四个时辰,到家都深夜了。不若坐我的车捎你一程,正好车上有备用的干净衣物,你且换上。”
长公主出行的玉驾,那就是超豪华房车。
车厢都有俩隔间,一应物品俱全,书籍、食物、茶水、衣物、案几、牙床、香炉。不止有她自己的衣服,还有两个萌宝的,以及萌宝爹的。
晏仁卿就这么被慕听雪,拽上马车了。
紫袍玉带,落入他怀中。
“这套是全新的,你身高和泱泱差不多,肩稍微窄点儿,可以穿。”
慕听雪指了指隔间。
晏仁卿的手原本已经冻僵了,车厢内燃着红罗炭,柔软厚厚的紫衣捧在胳膊上,这令他感到异常温暖。
他的眼睛因哭过,显得很红。
似血灌瞳仁。
目光无意间落在梨花木案几上,一只精致的木匣,匣长一尺三寸,以金银丝线缠绕,雕着并蒂莲的图案,晏仁卿立刻就认出来,这是专门用来装庚帖的匣子!
匣边有一双赤色的新鞋,是堂兄晏泱的尺寸。
针脚有些凌乱,绣工略显稚嫩,甚至能看到线头。莫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公主,纡尊降贵,亲手做的赤舄?
晏仁卿衣服下的大手,缓缓捏紧,长且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
他有什么资格羡慕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