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雾第三日,这日天色暗下,寒气袭来。林尘锁好舱门,全身紧裹被褥,观想黑白磨盘。磨盘之威可保他不冻死,磨去体内寒气,滋生涓涓暖流。却不免体感寒冻,宛置身冰天雪地,好不舒服。
林尘心道:“这湖中好生无趣,但怪雾再多再浓,想来终有尽头。我且静看情况,不必心急。”但确无事做,不住反思起自身武道。
历来武宗入窍元,乃人生第一大关。多少强者堵死关外,多少强者鱼跃龙门。林尘感叹大浪淘沙,世道残酷。他武道自来精进勇猛,满打满算不过习武一年,锻体、武师、武宗毫无阻碍。甚至他从未精研修为,修为自然而然,“与日俱增”。
只欲入窍元,却“自然而然”不得。需有窍门、有技巧、有帮手、技法。林尘浅知“窍元境”中“窍”之一字,指代人之九窍。既人体自成天地,唯有九窍与外界相通。
眼、鼻、口、耳、前后阴。
通其窍者,内天地外天地得以互感,自然玄异自显。林尘学识浅薄,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不知其三、其四。自当受困囹圄方寸之间,难进半步。林尘自知此事绝非一人闭门苦思,灵光一闪便可顿悟。需当广纳经验,广听众言,加以琢磨自省,方有破关可能,此刻一人苦想,除自找忧愁外,并无他用。本想抽回心神,用做参悟武学、杂道,才不负光阴。但不住思绪延伸,杂思倏起:“倘若云清岚不那么狠心,愿听我解释。我现下怕不在这湖中与鬼雾寒气纠缠。该已入怀元山,拜师学艺。那窍元大关,自不在话下。”
自嘲一笑:“林尘啊林尘,别人给你的,随时便可收回。唯有自己争取的,握在手里的,方才真正是你的。那怀元山机缘,既不属于你,丢之又甚么可惜的?想来又有甚么用?”
正想间,忽觉察右侧窗户,有一点火光闪过。林尘一愣,顿如临大敌,将灯火吹灭,附在窗边朝湖面望去。隐约可见大雾当中,有一艘小舟正朝此使将而来。
舟头站着一人,一手提灯,一手划桨。因雾气甚浓,难辨身形,是男是女更不好推断。林尘暗自琢磨:“不知那人注意到我没。”眉头一皱,紧盯舟船。
见雾中孤舟正朝此使来,再不抱多余幻想。那人船性甚好,轻一拨桨,便可使出数丈距离。湖中大雾甚浓,两船得以相见时,距离本便不远。对方几拨船桨,已使至跟头。
相距数丈距离,林尘始知来者,竟是那龙泉山庄庄主夫人苏沐沅。只她衣角破损,头发凌乱,嘴角血迹干固,寒气遍体,状态亦是不妙。
苏沐沅道:“花船主,既见本夫人,何故躲躲藏藏,不敢相见。”
林尘听得“花船主”三字,即时想起船窖内盘坐五人。均已冻毙,其中四男一女。“花船主”三字,大概率指称女子。冷汗直流:“倘若遇到李弄舟等人,我或尚可一战,另谋生路,可…在此处遇到苏沐沅,真是我林某人时运不佳,倒了大霉矣。”暗暗叫苦,却强自镇定,再一思衬:“这苏沐沅堂堂山庄之主,决计不是寻我而来。我瞧她衣着狼狈、旧伤未好,沦落至此,只怕另有一番遭遇。且我看她强耐寒意,自不好受。我藏在暗处,先静观其变,再求脱身之法。”
苏沐沅见无人回应,又道:“花船主,自你失去联系,本夫人好生担忧,派人寻访,始终不得消息,无奈亲自寻来,见得你无事,本夫人心便落下啦。”
林尘心道:“你堂堂一庄之主,家财万贯,平日吃穿用度,皆奢侈至极。你若入湖,怎会选仓惶择一条小舟?只怕你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闭气凝神,不敢言语。全不信苏沐沅鬼话。
久不听回应,苏沐沅蹙眉想道:“此雾甚寒,我到此不过两日,便已吃尽苦头。若再无御寒妙法,决计冻死湖中!此船乃我亲自指派‘花舟月’使入雾中,方才我见船身灯火朦胧,却突然熄灭,船上定是有人。她等能活至今日,定有御寒妙法,难道…不愿与我分享?故而特异躲我?”想到此处,不住冷哼一声,质问:“花船主,你不将本夫人放在眼里么?何不出来一见!”
此声音已提高三度,充满肃穆威严。船下一圈圈水波荡出。
又过片刻,苏沐沅再坐不住,跳将上船,手掌一拂,将紧闭的舱门打开。“呼呼”两道掌风勿的响起,径朝苏沐沅面上打来。苏沐沅左右侧身一避,心下大怒:“好个花舟月,竟敢袭我!我毙了你!”当即掌力运起,一掌拍去。
然掌力正要打实,忽看清袭击之人,那是什么花舟月花船主,而是那昏迷中的太叔中。他浑身水肿,模样甚是可恐,只一息尚存,并未死去。
苏沐沅道:“呀!太叔中?你怎在此?”满心疑惑,掌力立时一收。但太叔中却双掌打来,去势不减。一人收招,一人出招,结果自然而然。太叔中一掌印腹部,一掌在小臂。苏沐沅吃实掌力,见其身子一抖,将掌力透过身子,渡在船身甲板上。“咔嚓”一声,脚下甲板裂纹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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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法只泄四成力道。余下六成,却吃得实实在在。苏沐沅登时后退两步,嘴角鲜血溢出,本太叔中双掌掌法虽妙,但总归昏迷,掌力平平,绝不至真将苏沐沅打伤。但苏沐沅本有旧伤,再受此一掌,压下的伤势复而发作,自当口吐鲜血。
苏沐沅强压伤势,挺进一步,两指点向太叔中。不料太叔中兀的横跳,毫无征兆,“噗通”一声落入水中。苏沐沅心道:“这厢是甚么情况…太叔中怎在此处?…呀!我的船!”惊见自己的小舟远遁而走。
苏沐沅忽想:“太叔中本身然重病,昏迷不醒,方才突然杀我,定是‘三十六式浑然梦’所至。莫非…莫非是那小子!”已知何人弄鬼,喝道:“林神医,既见本夫人,何不堂堂正正见上一面。本夫人又不杀你。你跑甚么跑。”
林尘见身份败露,所性不藏,站自船头道:“苏夫人,大伙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互相为难。你走你阳光道,我过我独木桥,岂不美哉?”苏沐沅心中惊讶:“果是这小贼,先前我还道他老实,实则他最狡猾!”说道:“林神医,你来我山庄做客,不告而别,未免失了礼数。”
林尘驳道:“你囚禁客人,方才失礼。你这龙泉山庄,小子无福消受,扯呼,扯呼。”船桨全力一拨,行出数丈,船身半隐入雾中。苏沐沅眼见再不出手,便叫他遁走,岂能甘心,随即左右环顾,见几块碎裂木板,当即朝小舟投去。
林尘翻转船桨,朝天上一拨,哗啦啦涌起一片水浪,化做厚实屏障。木板等块大之物,本极难击穿水屏,纵有千均巨力,遭水流一阻挡,难留其千一。但苏沐沅何等修为、何等实力,木板从她手中掷出,本便暗藏巧力。竟生生穿过水屏,不起水花,不受阻碍,径射而来。蕴含极高明的掷器手法。
这一掷苏沐沅实已留手,倘若击中,林尘定昏厥三日。苏沐沅心狠手辣,但总不舍杀了林尘,这一点她自己也未曾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