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声。”马蒂斯看着手中的怀表,对着了望塔上的年轻人说。
年轻人点了点头,然后,他在了望塔上按动了什么,大约过去了数秒的时间,一种尖锐的声音就从了望塔上方传出,那是另外一种声响,那有力的声音穿过了空气和雾,从港口传向那一片大海,而也是在这一道声音出现的时候,马蒂斯开始计数。
用拿着怀表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脖颈处,感受着脉搏的速度,还有指针转动时候的轻微颤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他们的目光盯着那一片大海,死死盯着那一片大海,那微弱的灯光越来越近,那黑色的影子逐渐拉长。
直到另一道声音传来。
小主,
依旧是从海上传来的声音,但并不是汽笛声,而是一种舒缓而温和的声音,就像是那些剧院里面的弦乐,用一种缓慢的速度把所有人拉入到一个温和的夜晚,直到这一道声音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那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于是,港口又回到了嘈杂的时候,每一个人又开始忙碌自己的工作,马蒂斯将怀表放回到口袋之中,他提着双管猎枪,却不如之前那样威严满满,在得到那一声回应之后,一切因为雾气和黑暗产生的压迫感都如潮水一般褪去。
没有问题。
“今天预计有多少船回港?”马蒂斯问。
“一共有三个回港预定。”一旁的人回应道,“现在这应该是巴斯蒂安先生的船只,两个小时后应该是法尔科内特先生的渔船,以及今天晚上九点钟的格林沃尔先生的捕捞船。”
“那忙完法尔科内特的船之后你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等晚上八点再集合。”
“好的,马蒂斯先生。”
马蒂斯眯着眼,他将双管猎枪伫立在地上,将那已经拉上的膛退了出来,他在装满了子弹的口袋之中翻找着,找到了他的烟盒,那是一个金属质地的小盒子,用皮革和一些装饰花纹作为点缀,这是马蒂斯身上最‘崭新’的东西,而放在烟盒之中的,自然就是他的烟。
马蒂斯很喜欢烟草的味道,倒不如说,作为一个中年男人,酒和烟总得沾上一些。
三个回港吗……那还是挺多的,对于乌伦比尔港口来说,一天能有个一两次的回港船只就已经足够了,更多的时候一整天都不会有船只回港,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应该没有,马蒂斯看着雾中的影子逐渐靠近,直到那一艘船的轮廓在他的眼前化作实质。
巴斯蒂安的船……
马蒂斯并不是很喜欢巴斯蒂安,一个吝啬鬼,一个投机取巧的人在这几年里面大发横财——这里的大发横财是和乌伦比尔这座城市的人相比,至少,他知道巴斯蒂安在两年前买了这一条渔船,这一条庞然大物。
如果不是他的工作要求他必须收在原地,他或许会转身就走,汽笛声,了望塔的声音,还有那温和的回声,这一切都是工作,他们都在确认一件事,确认这一条回港的船只是一条普通的船,而在那一条船上的也只是普通的人。
而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船靠岸了。
将船锚抛下,固定在港口,然后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动作,将供人行走的地板准备好,和船只相连接,以供船只上的人下船,负责搬运货物的人也守在了船舱旁边,以人组成的精密机械,在船只靠岸之后忙碌了起来。
巴斯蒂安并不在船上。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巴斯蒂安并不是这一条船的船长,他只是这一条船的拥有者,这些人为巴斯蒂安打工,他们驾驶着船只出海,然后捕捞这个季度的鱼,再将这些鱼运回到港口,销售的部分就并不需要他们来进行,巴斯蒂安自然找得到门路。
那是一条不算太长的船,渔船。
马蒂斯将烟放入口中,贪婪地**烟草的味道,他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下船的人,扫过他们的面庞,这一次出海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航海病还没来得及找上这些船员,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一点,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每一个人的脸,这一种目光似乎能够穿过人的皮囊,直接钻入到人的灵魂之中。
“早上好,马蒂斯先生。”从船上下来的第一个人是船副,他摘下自己的帽子,对着马蒂斯颔首,“这段时间身体如何?”
“还算可以。”马蒂斯回应道。
马蒂斯并不喜欢巴斯蒂安,但对于这一条船上的船员们,他并不会把那一份情绪带到这些人身上,他观察着船副的脸,那是一张很典型的拉芙兰的脸,放在人群之中应该也不会被人在意的脸,就是这样的脸。
“这次你们出海多久了?”
“四天。”船副说,“正好四天。”
“这一次的‘雾气’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没有,和以往一样,只是可见度稍微低了点。”船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到什么,“这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有多少影响,这也是多亏了您,马蒂斯先生。”
“这种话听多了。”马蒂斯止住了船副剩下的语言,“我总觉得这段时间的雾气比以前浓了不少……你们把这句话转告给你们的老板,免得他到时候说我没提醒过。”
“感谢您的提醒。”
将最后一口烟抽完,马蒂斯把烟头扔在了地上,他抬起脚,将那最后一点火星踩灭,等到所有的船员都从那一艘船上下来之后,他亲眼看着挂在船头的那一盏灯熄灭,至此,他这一次的工作才算是完成。
接下来就没有需要他来忙碌的部分了。
船副招呼着那些船员一同将渔船上鱼运下来,这一条捕鱼船的容量并不是很大,或许在购买这一条船的时候,这一条船的主人——也就是巴斯蒂安——就没有打算依靠这一条船挣大钱,而只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某一种小爱好。
小主,
一个年轻的男孩从船上蹦了下来,在落到地上的时候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男孩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目光就被离去的马蒂斯吸引了过去,这一种不修篇幅的外表配上那一把双管猎枪,男孩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了一种好奇。
“先生。”男孩对着船副问道,“请问您能告诉我,那位先生是谁吗?”
“……哦,之前没跟你介绍过。”船副一边检查着渔船船头的那一盏灯,一边回应着男孩的问题,“那位是马蒂斯先生,我们这个港口的【守烛人】。”
“这就是那位守烛人?”
“嗯。”船副拍了一下男孩的头,“去,跟他们一块卸货去,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守烛人之类的事情等你当上了正式船员再教你。”
男孩赶忙站起身,朝着卸货的人跑了过去。
——乌伦比尔的清晨总是充满雾气。
不只是乌伦比尔,应该说,拉芙兰的清晨总是充满雾气,不只是清晨,就连整个白昼的拉芙兰都是这样,在朦胧的城市之中行走,缓慢而温和,这就是一八八八年的拉芙兰,一切都沐浴在这样的朦胧里。
船副再一次看向挂在船头的那一盏灯,那是一个古老灯,外形像是很久以前的煤油灯,但是里面放着的并不是蜡烛或者灯泡,而是一种缓慢蠕动的物体,伴随着那些物体的蠕动,那微弱的光芒也在里面时隐时现,船副眯起眼,他看见,在那一盏灯的外壁上,已经出现了些许裂纹。
……差不多该更换了,船副这么想到。
“再出海个一两次,这‘肉烛’就该换一下了。”船副自言自语,“这段时间肉烛的消耗速度好像快了一些,是海上的问题还是乌伦比尔的问题?”
他不知道。
这些事情还是交给船长去思考就好,或者交给老板去思考,毕竟他们这一条船用的肉烛可不是那种容易损毁的小玩意,如果要更换,估计还得去找那些专业的人去定制一个。
船副抬起右手,用右手画出一个十字,然后依次触摸了自己的前额、胸口和左右肩部,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双目紧闭,表情无比虔诚。
在那一条船的船头,在那‘肉烛’之下,有一个小小的金属牌匾,在那一块牌匾上,用最公正的拉芙兰文字书写着一句话:
‘只有一种有形的东西具有相当实在的价值,值得我们为它操心,这种东西,就是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