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望着浮桥边倒下的游侠儿,左边独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这群明国百姓,个个骁勇善战,近身格杀了得,和正白旗最精锐的巴牙剌不相上下。
他们身上表现出的这种侠义是黄太吉不能理解的。
黄台吉见过不怕死的明军,见过不投降的明人,然而那些人大都是被卷入战争的人,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
眼前这群人,看起来和浑河,甚至和辽东没一点关系。
听曹忠清说,他们是从陕西、河南、湖广等地过来的,一些人是当地的良家子。
他们千里迢迢来辽东,显然不是为了钱。
八贝勒读书甚多,然而多偏重儒家经典,对墨家任侠之类的旁门左道不屑一顾。
建州女真崇尚强者,只信弱肉强食,面对弱者,他们没有怜悯,只会无情践踏。
这种残酷文化在八旗高层可以说是历史悠久。
一直到九龙夺嫡的康熙王朝,这种父子相残兄弟反目,都是建州女真高层的保留节目。
黄太吉不能理解这些游侠儿,为什么可以为刘招孙粉身碎骨蹈死不顾。
这是黄台吉的悲剧。
一百多人守在北岸浮桥,挡住大军小半个时辰,杀了正白旗八十多个勇士,直到曹忠清发现他们的致命弱点:
他们都没有披甲。
于是曹忠清令弓手远远射箭,只射了两轮,便将游侠儿杀死大半。
那个姓吴的带头大哥,目睹他兄弟被后金兵杀光,走投无路,一头跳进了浑河。
曹忠清领着弓手重箭攒射,直到吴霄沉入河底,消失在茫茫碧波下。
“老子杀尼堪从没失手过!”
曹忠清估计这位吴大哥必死无疑,他心中满意,刚才吴霄那杆长枪差点将曹忠清刺死,若非他主子及时赶到,他今后怕是不能再为大金效命了。
只可惜,让老宋头和那个朝鲜美姬逃走了。
曹忠清没敢把此事告诉黄台吉,他担心主子责怪他无能。
的确是无能,身为正白旗牛录额真,竟然连一个受伤的女子都杀不了。
黄台吉目光从游侠身上移开,抬头望向对岸,他想看清把守浮桥的是哪支明军。
可是波光粼粼的河面,刺痛了八贝勒的眼。
后金大汗可以在沈阳城头岁月静好,那是因为八贝勒一直在负伤前行。
为了尽快追上刘招孙,在接到刘招孙惊喜后的第三天,还在伤痛中的八贝勒便匆忙启程,赶往沈阳。
当然,这次他也准备了个惊喜,要还给刘招孙。
只可惜,并非所有真夷甲兵都能像主子一样拼命。
大部分正白旗甲兵,无论是体力还是意志,都不能支撑黄台吉的这次远程奔袭。
正白旗这次进攻开原,共有一万三千人马。
黄台吉留下两千甲兵牵制开原城中守兵,带上一万人南下。
经过长途跋涉,现在还能跟上他的,就只有北岸这三千多人了。
不过黄台吉觉得三千人对付刘招孙已经足够。
黄台吉判断,刘招孙在沈阳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即便侥幸能胜,此时也是强弩之末。
只要正白旗及时抵达沈阳,不用开战,刘招孙也算败了。
当然,他现在已经不担心刘招孙死活。
八旗占据辽东是大势所趋,不是几千个客兵能阻挡的。
黄台吉现在考虑的是占据沈阳后,八旗对新领地的权力划分问题。
正白旗是八旗中最强的一支,不过一直被大汗刻意压制。
黄台吉知道自己这个旗主位置本就不十分牢靠,这次突然负伤,不知大汗会不会乘机打自己的主意,找他喜欢的某个小儿子代替自己。
须知后金汗是连自己亲儿子都能杀的人,还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
几日颠簸下来,瞎掉的右眼总在隐隐作痛,扰的黄台吉心烦意乱。
马上父汗见到自己,可能会先问:
“八贝勒,你身子这样了,还管得住正白旗吗?”
昨晚,黄台吉梦到那支鹿角呼啸着朝自己飞来,他从梦中惊醒,右眼钻心的痛。
一脸忠心的曹忠清从东边回来了,他刚被游侠刺中了小腹,所幸有甲胄遮挡,没怎么受伤。
他跑到附近村子去找渔船,黄台吉觉得刘招孙可能有诈,否则早就将桥毁掉了。
黄台吉思绪回到眼前,望向这位忠心耿耿的汉人奴才。
“主子,船都被刘招孙抢光了,奴才问了,周围就这一座桥,若不从这里走,要绕三十里路才能到对岸。”
过河太晚,父汗肯定要怪罪他。
旗中勇士好不容易来沈阳一趟,中途好多人被活活累死,让他们空手而归也说不过去。
若是过河晚了,刘招孙被别人先杀了,城中好东西被别的旗先抢了。
那正白旗这趟奔袭,就真是个笑话了。
“不必绕道,就从这座桥走,对面可有明军把守?”
曹忠清命包衣上桥打探,一个贼眉鼠眼的包衣小心翼翼走上浮桥,往前走了一段路,急急忙忙退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主子,南岸好多明军,几千号人呢!都拿着刀子等着咱们!还有个红袍女人!”
曹忠清听到红袍女人,立即瞪那包衣,踹他了一脚。
黄台吉淡淡道:
“刘招孙此时不可能还有几千人守桥,不去管他,立即渡河。”
他望着那个惊慌失措的包衣,对曹忠清冷冷道:
“让这奴才走最前面!”
黄台吉目光又落在桥面尸体上,脸色阴沉。
曹忠清连忙在旁边道。
“主子,跑了一个,没抓住活口,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同伙。”
黄台吉冷冷道:
“定是中了刘招孙蛊惑,冥顽不灵,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曹忠清,你带包衣先渡河,告诉包衣奴才们,渡河者,全部抬旗。”
曹忠清心中大喜,连忙跪倒在地。
“奴才替包衣们谢过主子。”
待曹忠清远去,黄台吉又望向甲剌额真大哈木布禄和孙扎钦。
“跟着包衣,刘招孙诡计多端,这桥怕是不好打下来,包衣若是溃逃,巴牙剌就在后面斩杀!尽快抵达南岸。”
“喳!”
这两个在红夷大炮下侥幸未死的甲剌额真,立即大叫一声,转身去指挥包衣渡河。
对岸传来密集的战鼓声,如万马奔腾,朝黄台吉袭来。
黄台吉心头震动,眼前浮现出开原血战东门惨烈的画面。
几十个巴牙剌被长枪兵堵在甬道中,一个接一个被捅死,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他感觉有些后怕,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大声道:
“渡河!”
~~~~~~
浑河南岸,战鼓之声密如骤雨,刘招孙策马在阵后奔走,马蹄踏起一阵烟尘。
他努力避开地上的后金兵尸体,镶蓝旗摞起的尸体成了天然的绊马索,很容易将战马绊倒。
刘招孙勒马站立,观察前方战线,第一千总部战兵杀光了他们阵地上的正蓝旗,幸存的八百多战兵正在朝浙兵车营急速前进。
第二千总部伤亡较小,还有一千战兵,现在作为主力在和正白旗甲兵鏖战。
第三千总部伤亡最大,一千二百人剩下七百,他们的伤亡主要是正蓝旗巴牙剌造成的。
一片箭雨落在刘招孙刚才站立的位置。
镶白旗弓手好像瞄上了这个张扬的敌将,一直追着刘招孙抛射轻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