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乐崩坏,人心不古,刁蛮不法,百姓争相泅渡海外,皆以操持贱业为荣,这就是新任漳州知府闵梦得对漳州民风之评价。
刚刚就任不几日,就遇到了暴民围攻月港市舶事件。
闵梦得懵了,一方为矿监高寀,一方为瀛王,两个人,谁都惹不起。
高寀自不必说,奉旨督税,恶名昭着,而瀛王,闵梦得更加如雷贯耳。
外放之前,闵梦得任工部主事,亲耳听闻亲眼所见这位瀛王在京所作所为,查陈奉、斗郑家、搞新学、推粮种......
这位小王爷人虽离京,但传奇犹在,有人说他离经叛道,有人说他普世救民,有人说他侠肝义胆......有关他的话本唱词风靡京畿。
尤其风月楼棒打小国舅那一段最为人津津乐道,纨绔、美人、权贵所有关键词结合在一起,假托北宋东京城,外人看个热闹,但老北京都知唱的是谁。
万万没想到啊,这位小王爷就藩海外之后跳的更欢快了,几年就将海上的刁民顽寇收拾的服帖,便红毛夷、倭寇听他之名都脑瓜子疼。
返回头,这又同高寀斗了起来,闵梦得暗暗为高寀默哀。
而这一次,闵梦得见识到了瀛王的另一面,可怕!
表面看来,瀛王府只来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监,但接下来发生的惊天大案却令闵梦得目不暇接,双股战战。
老百姓不明就里,但接触此案的官员心如明镜,就特酿是这位祖宗干的,别人没这个胆子!
然而诡异的,福建官民百姓就如喝了迷魂汤,集体陷入癫狂,高寀被巡抚衙门以养病为由软禁,福州推官周顺昌一时风光无限,查抄矿税爪牙,封存高寀府邸,百姓呼之为‘周青天’,俨然海瑞第二。
紧接着巡抚陈子贞牵头,福建官员联名上疏弹劾高寀。
查有高寀名下财帛定产合计价值白银130万两,其爪牙又有近20万两。
高寀完蛋了,怎么也告不倒的陈奉就是这么毁在瀛王手里的。
十年矿监,送入内帑竟然抵不过高寀爪牙所得,可以想象皇帝看到奏本之后的表情,以及接下来高寀的命运。
一招毙命,绝无翻身可能。
闵梦得新任知府,任事也没干却坐上了斗倒高寀的顺风车,官民士绅弹冠相庆,皆以为太平日子近在眼前。
不想人祸方歇,天灾又至。
福建多山,乡民辟山植桑种茶,而水田也多在山坳之间,一场五日豪雨,九龙江泛滥,受灾之广数十年罕见。
闵梦得打开常平仓,空的!
打开义仓,同样空空荡荡!
官府无米赈灾,米价一日三变。
求告巡抚衙门,回复福建诸府无一处不受灾,自救吧,谁也别指望谁。
九龙江上,腐尸飘荡,府城街巷,尽是无家可归。
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塌了多少房?无从查起!
闵梦得无有他法,只能召集士绅募捐。
原说,漳州士绅商贾还是给力的,只府城周边便募集米粮过万石,四城门各设粥棚,接济灾民度日。但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车薪,旱灾起码还能给百姓留点家产,但洪灾过境,寸瓦不留,百姓身上便支帐篷的布片也没有。
闵梦得召集大小官员一阵合计。
漳州府东有澎湖,不如去求吧,那位爷,有钱!
如是,闵知府方才登上水师战船,求见瀛王,不曾想却挨了一顿数落。话中之意尽是不信任,仿佛漳州府上下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便给你粮也救不得人。
闵梦得暗自羞恼,他可以对着祖宗牌位发誓,绝不会拿赈灾粮一粒,但他也知道,这般的大灾,底下人必然会上下其手,借机敛财,即便讲良心的,也会先搬几袋去自己家里,有免费的为何要花钱去买?
人性本私,大抵如此。
话说,这样的人性论还是从瀛王口中传出的,既然如此,瀛王又能有何办法呢?
闵梦得住在澎湖馆驿,辗转反侧,心似油烹。
天色微明,闵知府已然梳洗停当,准备再赴王府,催促瀛王尽快将诸事安排下去。
推窗望海,闵梦得不由愣住。
码头上泊着7艘600料大福,一种形如箭楼的怪异器械正在向船中吊装物资。
闵梦得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船员搬运中,若隐若现一个个斗大的‘米’字!
这便不顾一切了,闵梦得一路气喘跑出馆驿,衙役开道,挤进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