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宽宏大量韩安国(1 / 2)

不得不说,刘荣看待这件事的角度,堪称是刁钻。

五十年,三代人;

不用刘荣细说,韩安国也能很快想明白,五十年,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拿韩安国自己举例。

五十年前,韩安国自然还没降世——便是韩安国的父亲,也同样不存在于这人世间。

掐着指头算算,五十年前,韩安国的祖父才刚十二岁。

幸上苍赐福、天神庇佑,韩安国的祖父年六十二,虽然腿脚已不大英朗,却也还健在。

而对于过往之事——尤其是儿时的记忆,韩老爷子即便有心说给儿孙们听,也终究无法避免记忆被岁月所侵蚀。

——尤其是对汉六年的汉匈平城一战,韩老爷子仅存的记忆,是太祖高皇帝当年御驾亲征,东出函谷时,曾沿经睢阳;

而彼时的梁王彭越,却托病没有遵从太祖高皇帝的号召,之后不久便被处死。

仅此而已;

那一年,年仅十二岁岁的韩老爷子,对汉匈平城之战的记忆,仅此而已。

那其他人呢?

韩安国好歹家境殷实,虽算不上世代累宦,但也至少没愁过温饱。

韩老爷子或许儿时吃过苦,但也起码享了后半辈子的福。

可那些吃苦吃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穷其一生,都未必吃过一顿饱饭的黔首农户呢?

他们的父祖,活到的韩老爷子这个年纪吗?

即便可以,他们当年又可有心思,去关注家国大事?

韩安国很确定:不会。

即便有极个别黔首农户,在五十年前就到了记事的年纪,并长寿到至今都还健在,也绝不可能将注意力,放在当年那场大战之上。

话说的再难听点,若非朝堂中央的史官,以及散落民间的典籍、史册,那别说是前朝、过往的事——便是本朝的事,过个三五十年,也大概率会被天下人所淡忘。

想到这里,韩安国才终于隐约意识到:刘荣,或许真的是对的。

倒不是说,韩安国对当下的汉匈战略格局,出现了错误的判断。

——韩安国认定眼下,汉家仍旧处于战略劣势、仍旧没有积攒足够的力量,依旧无法确保过半胜率,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客观现实。

但刘荣的考虑,也绝非空穴来风。

“即便如此,陛下也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来引导天下人铭记过往的耻辱……”

思虑良久,韩安国最终还是本能的挣扎了一下。

但刘荣却是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沉着脸道:“别无他法。”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换做是如此国仇家恨,也是同样的道理。”

“——孝惠皇帝在位、吕太后掌政之时,朝堂说时机未到,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天下人会说朝堂这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宗皇帝、孝景皇帝在位,要厘清吏治,休养生息,顺带剔除宗亲藩王割据之弊,天下人也只会认为:这是决战匈奴之前的必要准备。”

“而今,朕即立……”

话说到这里,韩安国也终是缓缓点下头,认可了刘荣的说法。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一个很宏观的说法。

具体分解开来,这句话不单是说:一朝新君即立,便会重用一朝新臣;

除此之外,新的君王,也必然会采取新的执政举措,乃至新的大体政策方针、战略方向。

而汉家的情况,又相对更特殊些。

汉初一场平城之战,几乎是为汉家默认定下了個百年目标:提兵北上,马踏草原,驱逐胡虏!

这个目标,是要由一代代君王接力,完成各自的历史使命,才能最终达成的。

正如刘荣所言:汉家历代先皇,太祖高皇帝的历史使命,是开国建祚,顺带扫除异姓诸侯;

孝惠皇帝,以及前、后少帝在位时期——即吕太后掌政时期,则是要进行战后中间,让汉家从秦末战火的废墟中缓过劲儿来。

至于太宗皇帝及先孝景皇帝,则是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为汉匈决战攒下物质基础,并解决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隐患,为汉匈决战营造战略条件。

到了刘荣这一朝,可以说,汉家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异姓诸侯、宗亲诸侯,分别被太祖高皇帝,以及先孝景皇帝解决——内部隐患不复存在;

经济基础、军事力量,乃至于社会风气,则经过吕太后、太宗皇帝、先孝景皇帝代代积累,也已经达到了合格线——物质基础满足决战条件。

故而,从刘荣即位的第一天开始,天下人的目光,其实就已经聚焦在刘荣身上了。

——打不打?

——该打了!

太祖高皇帝说,试着打了一场,发现决战之前,得先把异姓诸侯收拾掉;

太宗皇帝也试着打了一场,之后说是决战之前,得先把宗亲诸侯也给解决掉。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所有能影响汉匈决战、可能在决战过程中威胁汉家的隐患,都已经被铲除。

只要打,汉家就可以不用担心内部出现问题,转而聚精会神的和匈奴人决战!

需要的兵马足够,战士们斗志昂扬,百姓民万众一心;

府库钱粮——粮食多的仓库都存不下了,每年存进去新的米,都要先把十几年前,乃至几十年前的爷爷米拿出来,平带运到渭水倒掉!

串钱的绳子都已经腐烂,钱币洒落一地,国库、内帑的仓吏们却捡都捡不过来,只能任由钱币洒落……

是时候了。

尤其是在刘荣即立之后,几乎全天下人都已经笃定:是时候了。

如果刘荣没有这么快即位、先孝景皇帝没有这么早驾崩,那天下人倒还勉强能接受,拿‘孝景皇帝做好最后的准备工作’之类的说辞安慰自己。

但刘荣即了位,天下人积攒多年的愤怒、屈辱,都已经无法再次被压下去了。

摆在汉家面前的选择,只剩下两个。

要么开打;

要么,就任由天下人,将汉家历代先皇‘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的说辞当放屁,认定汉家不敢对匈奴人的侵略反抗分毫。

时日已久,汉家就算是想打,天下人恐怕也不会再有如今,这万众一心的滔天战意了……

“明岁开春,朕将及冠。”

良久,刘荣低沉的声线再度响起,终是将韩安国的思绪拉回眼前。

循声抬起头,便见刘荣站在木栅外,透过木栅的缝隙,居高临下的看向仍跪坐在地,面色仍带有些许迷茫的韩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