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张面容之上,再不见丝毫轻松惬意,亦或是淡定从容。
“朕加冠亲政后的第一封诏书,便会是对匈奴人宣战!”
“甚至都不用等到开春——眼下,郎中令便已经带着御史台,开始草拟那封对匈奴人的宣战诏书了。”
“朕,肯定,也必须对匈奴人宣战;”
“——就算不愿,朕,也必须这么做。”
“长孺,能明白吗?”
一口气说这么多,刘荣便这么看着韩安国,暗下,也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比起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刘荣确实有很多优势。
——得位正;
——年岁长。
最主要的是,穿越者的远见卓识,可以为刘荣排除许多错误答案,也可以让刘荣在很多方面,都做到未雨绸缪。
但凡事,有利便有弊。
更多优势,便意味着天下人对刘荣,必定会抱有更大的期待。
就算换做是刘荣,站在普通百姓民的立场上,也肯定会想:人家汉武帝未冠而立,又是景帝废长立幼的幼子;
虽然也有景帝帮着编织羽翼、班底,也还是得在即位后稳个几年,再好好学学帝王手段。
可你刘荣凭什么?
出生就是皇长子,自幼便是半只脚踏进太子宫,从小就接受着储君级别的教育;
即位之后便马上要加冠亲政了,凭什么还让我们等、凭什么还要拿那套‘休养生息’的说辞说事儿?
说白了:汉家在景帝之后,无论是谁人即位,都天然带着决战匈奴的历史使命。
无法完成这个历史使命,轻则被天下人贬斥为昏君、庸主;
重则,也未必不会有人振臂一呼,搞一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荣能坐稳皇位,三成原因是孝景皇帝长子的血脉加成,三成是太宗孝文皇帝遗德;
剩下四成,便是天下人对刘荣提兵北上,马踏胡虏,一雪前耻的殷殷期盼。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无论是这个时间线的刘荣,还是原时间线上的汉武大帝,都绝无可能承受天下人,对天子‘对外软弱’——尤其是对匈奴人软弱、退让的失望。
刘荣方才说了:开春加冠亲政,刘荣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匈奴全面宣战。
而宣战的前提,是朝堂内外达成一致,将汉家数十年来的对匈策略:和亲制度彻底废除。
这一点,韩安国当然能明白。
于是,在小半个时辰前,才刚喊出‘死灰复燃’四字的韩安国,此刻却是心如死灰的低下头。
“臣,知罪……”
“身以为汉臣,却不明圣意,妄议国朝大政,更明悖陛下诏谕——此,臣之罪也……”
如果说先前,韩安国还抱着些许侥幸,期待自己可以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好运,全须全尾的走出这廷尉大牢;
那在刘荣这番细致的讲解之后,韩安国心中的所有侥幸,便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有罪,便是有罪。
矮要承认,挨打站稳,这是汉人的风骨,更是汉官的气节。
承认自己有罪的同时,韩安国也接受了自己的悲惨命运。
只是事已至此,韩安国依旧有一个疑惑。
刘荣,为何会来走着一趟?
自己戴罪之身、将死之人,又何德何能,劳刘荣亲自跑来这廷尉大牢,和一个将死之人摆事实讲道理,说清楚这个人为何有罪、为何该死……
“想明白了,长孺便回家去吧。”
“好生想想朕今日所言,三日之后,将心得整理成疏,奏上御前。”
“待朕看过之后,再论长孺之过。”
正疑惑间,刘荣平和的话语声传入耳中,惹得韩安国不由又是一愣;
却见刘荣那张凝重无比的面容之上,终于涌出一阵玩味的笑意,略带戏谑的含笑摇摇头。
“再怎么说,也是朕看重的大农候选。”
“若是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想不明白,又如何能不负朕望?”
言罢,刘荣便含笑凝望向韩安国目光深处,看的韩安国迟迟没能从惊愕中回过神,才呵笑着折过身,朝着牢门的方向走去。
而在木栅之内、牢房之中,看着刘荣离去的背影,韩安国呆愣许久,却仍迟迟无法回过神。
“陛下……”
“这是要释我出狱?”
“是要赦我之罪……”
浑浑噩噩的站起身,在狱卒们尬笑奉承下,行尸走肉般走出牢房;
等回到了自己在长安的府邸,韩安国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廷尉大牢走回来的。
家中妻小、奴仆含泪带笑的迎接,韩安国也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打发了去,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三日之后,一封修改过无数次的疏奏,被韩安国亲自送到了未央宫,送到了刘荣的御案之上。
当日,天子荣龙颜大悦,赐梁内史韩安国金十金,布一匹,御剑一柄。
消息传出,朝堂内外八卦之火骤然!
满朝功侯贵戚、百官朝臣,都在打听最近这段时间,韩安国究竟做了什么。
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大家伙便也大致有了猜测。
——韩安国明悖天子诏谕,非议和亲之事,被下廷尉大牢;
之后天子亲自走了一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韩安国迷途知返,又上表请罪……
正当朝堂内外,推断着这个猜测是否准确时,又一个消息,从韩安国府上传出。
说是韩安国在廷尉大牢时,有一个狱卒曾羞辱韩安国;
而在韩安国被天子亲自释放之后,那狱卒吓得连家中妻儿老小都顾不上,直接跑了!
于是,韩安国放出消息:十日之内,见不到故人田甲,便难保田氏满门无忧……
至此,梁内史韩安国,拥有了在长安朝堂内外的第一个外号。
——宽宏大量,韩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