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记得,唐顺之有个孙子,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
那么这位庄县丞,后年会有个进士舅子。
若是能攀附这个关系,给对方留个好印象,眼下就是个机会。
总不能白跪吧?男孩膝下有黄金,女孩膝下有白银。
朱寅心中思忖着如何接近庄县丞,一边慢慢踱出县衙。
刚到了外衙,就看到两个男子被一群快班衙兵押解出来。
这群快手杀气腾腾的将两个囚犯押到狱神庙中,祭告狱神。
“是斩立决,要杀头了。”附近的皂隶说道,“万历十三年以来,这还是江宁县第一起斩立决的死囚犯,不赦之罪。”
斩立决?朱寅心中一动,问道:“敢问牌翁,那两人犯了何罪,要斩立决呢?”
那皂隶冷笑:“犯了何罪?通倭通洋,盗窃宫中图书,那可是永乐爷修的大典,几乎都藏在北京,南京宫中只藏了一点,如今也没了。”
“据说,南京宫中藏的那点虽然不多,却是很紧要的一点。”
“这案子早就审结定谳,刑部、锦衣卫、大理寺都过了一遍,但主办还是江宁县。”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朱寅立刻就看明白了。为何这么大的案子,最后还是江宁县主办。
因为刑部、大理寺等高级衙门,都不愿意沾手,就塞给了江宁县。
这说明什么?说明虽然人抓到了,但案子一直没破,东西一直没找回来。
为了推卸责任,干脆让江宁县主办。
通倭通洋,到南京故宫盗窃图书。这被盗之物,不会是永乐大典的一部分吧?
史料记载,《永乐大典》全部运到北京了。正副本、嘉靖抄录本,三套都在北京。
难道,南京故宫仍然藏了一部分,并没有北运?
后世有个说法,就是西方文艺复兴的成就,是盗窃了《永乐大典》中的科技成果。
说是南京故宫其实也有《永乐大典》,只是被西方人一点一点的偷完了。
朱寅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他不敢说这种猜测一定错,却更难以相信。
在他看来,就算《永乐大典》和文艺复兴有关系,顶多也只是启发借鉴作用,绝非西方近代科技的渊薮。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永乐大典》非同小可。
只是,明朝对《永乐大典》的态度是束之高阁,放在宫中落灰、失火。
并没有利用《永乐大典》中的科技部分。科技部分处于被封禁的状态,无人研究,也无人关心。
最后明朝君臣自己,也不知科技部分是什么内容。
朱寅站在原地驻足看了一会儿,两个犯人又从狱神庙中被押解出来。
他们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腿也断了,完全是被人架着。
两双麻木的眼神看了众人一眼,十分瘆人。
那皂隶道:“说是斩立决,县尊老爷还需最后定谳,犯人还要带到三法司走个过场。”
“都察院的海大老爷,如今又抱病去了江浦,几日之内都回不来,这个过场还要走好几天,起码要等到海大老爷回来,才能斩立决。”
海瑞去江浦了,几天都回不来?朱寅不禁一愣。
那要找到海瑞,还要等好几天啊。
朱寅点点头,“谢过牌翁解惑了,小子受教。”
自汉朝以来,都以秋气肃杀合乎天道,定秋后处决犯人。
赏以春夏,罚以秋冬。
大明律,斩刑分为斩监候和斩立决。大多数斩刑都是斩监候。
斩监候很严谨,要经过秋审、朝审、朱勾、复刑复奏等程序。
而且,在来年秋分之后、立春之前处决。
是为秋决。
所谓的秋后问斩,就是斩监候了。斩监候还有一点希望能活下来。
斩立决就不同了。
斩立决虽然也有程序要走,但程序简单的多,往往不会等到秋分之后,快则数日,慢则数月就人头落地。
朱寅跟着众人出了县衙大门,却见附近围了很多人群,都是看犯人的。
两个犯人即将被带上囚车时,忽然神色有点激动,大声说了两句话。
朱寅和宁采薇听到这两句话,都是神色一怔。
怎么有点像是西班牙语?但朱寅听不懂西班牙语。
可是他的目光已经在人群中搜索,这是特工的本能。
宁采薇懂西班牙语,她小声对朱寅说道:
“这两人刚才喊得的是西班牙语,和后世西语有点不同,我不太肯定语义,意思可能是……”
朱寅一边听宁采薇翻译,一边观察周围的人群,很快就发现有个男子对这两句西班牙语有反应。
那人可能听的懂。
不懂的人群,当然以为是疯言疯语。
朱寅在留意这个人之后,发现他的眼神和两个犯人好像有交流。
接着,这个人很快就进入对面的一家瓷器店。他的衣着打扮,和瓷器店的人一样。
似乎是瓷器店的店主。
那人进入瓷器店不久,店就打烊关门,他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朱寅收回目光,结合宁采薇刚才的话,心中有了一些眉目。
他回头看向县衙,却见不知何时,庄县丞正站在县衙门口,目光有点幽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围的皂隶,都是神色恭敬的站在一边。
“嗯?”他的目光扫到朱寅,“稚儿还没有走?”
朱寅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稍作犹豫,就蹀躞着步子上前。
叉手小声道:“回赞府老爷,孩儿刚才发现一件事,可能是个线索,或许对这案子有点用。”
海瑞未必能治好,沈一贯未必愿意收他为徒。
县官不如现管。要想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宁县站稳脚跟,打开局面,官场上就要有掌握实权的靠山撑腰。
靠山,很多时候是自己争取到的。
这个出身江南大族的庄县丞,就很合适。
庄县丞有点惊愕了,“你?你找到线索了?”
朱寅垂着眼帘,“孩儿不知道,也许知道一点。”
庄县丞似笑非笑的看着朱寅,点头道:“你随老夫进来。”
“是。”朱寅亦步亦趋的跟着进去。
朱寅终于又回到县衙公堂之前。
庄廷谏没有直接问线索的事,而是问道:
“朱寅啊,你几岁了?可有读书?”
朱寅回答:“回赞府老爷,孩儿九岁。三岁开蒙识字,已经读书六年。”
“哦?”庄廷谏点点头,“难怪清气灵动,年幼老成,原来已经开蒙六年,可谓早慧。”
一般孩子五岁开蒙。三岁就能开蒙,那必然聪明。
他膝下六女而无一男,见朱寅粉妆玉琢、聪明早慧,不禁有点羡慕,笑指身后的县衙公堂,考较道:
“稚子既云三岁开蒙,习书六载,想必读过《千家诗》,那便以这公堂为题,咏一首五言如何啊?”
他这种考较,其实就是看看朱寅的成色,是不是真的早慧聪敏。
然后,再决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朱寅,以及朱寅提供的线索。
“是。”朱寅叉手,“长者考较,万不敢辞。且容孩儿思索片刻。”
“哈哈。”多女无子的右丞笑了,“给你半刻钟。看看你是否有神童之姿。”
朱寅根本没有用半刻钟,就开口吟道:
悬鱼对獬豸,
坐北朝南开。
高堂悬明镜,
清风过月台。
甘棠遗爱重,
苏章二天裁。
暗室心自牧,
一壶冰玉白。
PS:五千字大章节,虽晚必到!晚安!漏看昨天被封章节的书友,还请回头看看,不然剧情接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