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浔阳曲中酒泪苦(1 / 2)

苑外夜风吹来,花影摇曳,画纸轻卷,画中水波舟人荡漾,仿佛活了般,几人失神看了一阵,白衣相公镇了纸角,将笔转给那不出声的秀士,道:“瑞希弟,你来题字。”

吴瑞希看他一眼,神色郁郁接了笔,白衣相公让开去,吴瑞希上前也不细想,只凭一点郁气写下四句七言。众人看去,画上空白处题着:

蒹葭苍苍别归人,寒月漠漠负深恩。

琵琶翻作浔阳曲,烂舸只合诉离声。

几人看了都作声不得,白衣相公叹了一声,道:“今夜诸位同谊与你践行,你如此闷闷不乐,教表兄我也为难。”

这白衣相公是南京兵部尚书小公子孟甫凡,他姑表弟吴瑞希来南京游学数月,被他带来这春华楼饮酒玩乐,自从撞见了谢明珠后,便一直在这里流连,谢明珠偶尔见他一见,不是弹琴唱曲便是谈诗赏画,他们几个公子也来吃过几次宴,这谢明珠偶尔陪得一下,并不曾与谁谈情深交,吴瑞希却对她十分痴爱,非但洒尽万金还洒尽千情。他在春华楼流连不去,上个月底家中却传了书来,他父亲荣升了礼科给事,让他回京师进学。吴瑞希拖延半月,他表哥终于看不过眼,约了这几个一同读书玩乐的公子过来,给他办宴践行,吴瑞希也知非走不可了,只望再见谢明珠一面,得些薄情虚意以慰心怀,可惜谢明珠始终冷淡。他离意凄凄,受这冷遇越发郁郁难开怀。

这时听孟甫凡叹气,勉强一笑,道:“瑞希一想明日别去,不知何年月才得与诸位相聚,哪里乐得起来?”

孟甫凡哪里不知他舍不得的是谢明珠,不是他们,他拿谢明珠作画,原也为赠他留念,哪知他题字写诗,竟含着郁忿幽怨。他把笔又拿起来,递与谢明珠道:“明珠姑娘,瑞希弟明日将别,你也写几字赠他吧。”

谢明珠接了笔,走过去在画上诗后又题了几句:

四弦频弄古渡水,烟波关切客乡魂。

长天无碍凭鹏举,直送司马登高门。

孟甫凡看她题的这几句,知她终究无情,心中又是一叹,但见吴瑞希神情凄然,拍拍他肩笑道:“明珠姑娘吉言,瑞希弟此去学业大成,他日必当登科造第,荣耀家门。来,大家喝酒吧!”

几人回席间饮酒,旁边丫头将温好的酒端上前,谢明珠便执了壶与他们斟酒,一圈酒斟完,吴瑞希举起杯,却望着谢明珠道:“明珠姑娘,不知瑞希能否与你饮一杯?”

谢明珠又是微微一怔,整个秦淮河都知她谢明珠不陪酒,这几个公子也来吃过几次宴,不是不知她规矩,今夜若非这位吴公子是来辞别的,她都不愿出来陪宴,偏偏最后还要来为难她。她微声道:“吴相公,明珠不胜酒力,有负相公盛情了。”

这吴瑞希以她之口写诗,满腔郁怨,怨她负他之情,但谢明珠从不曾有情于他,又与他谈什么恩情呢,只这妓楼里的女子,委屈受多了,依然得好言奉承客人。

吴瑞希听她语声柔弱,又绝情至此,把杯子放下,再无心绪饮上一口。

孟甫凡便有几分不悦,这宴是他办的,东道是他做的,虽知谢明珠拒酒向来不假情面,连丹阳王都在她这里吃了鳖,多少王孙公子都讨不得她一饮,他们几个又算什么?可是谁都知道,丹阳王心有所属,能与她饮酒却不会与她有情,那些王孙公子寻欢取乐的多,又有几人如他表弟这般痴情?此刻饮的还是别宴,这青楼女子还这般自端身架矜持作态,也未免太无情了。他端了一杯酒,端到谢明珠面前,道:“甫凡想讨明珠姑娘一点薄面,请姑娘与我表弟饮了这杯送别酒如何?”

谢明珠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是为吴相公送别,明珠以茶代酒可好?”旁边丫头又端了香茗过来,她倒了茶与吴瑞希道:“吴相公要走了,明珠敬相公一杯,以谢数月来怜顾之情。”

吴瑞希端起酒,与她饮了。孟甫凡把杯子重重一放,哼了声,“把这酒撤了,换上姑娘的茶,咱几人都吃茶罢了!”一个秀士道:“不吃酒算什么践别宴?她一向不饮,甫凡兄不要为难她了。”这人本是好意,孟甫凡听了却更不悦了,把酒又端起来,道:“怎么成了我为难明珠姑娘了?这样吧,我敬姑娘一杯赔罪。”

这苑里的妈儿本在檐边烧炉煮酒自饮,听得几句话不对,忙过来打圆场道:“几位相公饶罪,她自小不会饮酒,让老身替她喝一杯吧!”孟甫凡喝道:“走开!我们与姑娘说话,要你来插什么嘴!”

谢明珠道:“妈儿,你下去吧。”又对孟甫凡道,“孟相公,我也以茶代酒,敬相公一杯怎样?”她音柔语软,水眸里又天生的几分轻愁,不仅容色殊美,还自有一股我见犹怜之态,那些男子见着她向来不忍重言勉强。孟甫凡本也怜惜她,只是心里有气,他们这几个又都是官宦子弟,还是考过功名的仕子,难免心高气傲,原要怜惜她的,怎知这谢明珠比他们还清傲,他虽一时心软,嘴里依然夹着气道:“我若非要姑娘喝一杯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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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珠执着茶杯,清冷冷地站着,只道:“明珠喝不了酒。”

孟甫凡看她如此不近人情,心头微怒,“我今日偏要你喝这杯践别酒。”他拿起一只白瓷杯,斟满了酒,只搁在席面桌边,冷道,“明珠姑娘几时端起这杯酒喝了,再来弹曲吟诗!”便不再理她,只招呼着几个秀士谈笑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