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身份已泄露,朱由校便失去了继续伪装的雅兴。
他言简意赅地安排了民间征粮事宜,随后在锦衣卫的簇拥下翩然离去。
临行之际,他还特意向贴身太监低语,让未离京的漕运总督赵于逵次日觐见。
赵于逵,这位尚在京城的官员,正忙于向度支司谋求银两支持。
次日晨曦初照,他便被引领至西苑御书房,一进门便行了个毕恭毕敬的大礼,仿佛朝拜的臣子面对至高无上的君主。
朱由校并未急于让他起身,反而起身绕其而行,目光如炬,审视着这位漕运总督。
赵于逵心领神会,感受着皇帝无声的审视。
终于,“朕安,平身吧。”
朱由校满意地坐回龙椅,对这位肤色黝黑、身形干练、务实勤勉的官员表示了认可。
“臣谢陛下隆恩。”
赵于逵如释重负,起身而立。接着,朱由校将他的奏本掷回,要求其从头细说漕运之事。
“从最本源之处谈起。”
赵于逵领命,娓娓道来。
大明漕运,始于粮长制,各区域税粮按需运输,由当地田亩巨擘负责。
永乐迁都后,京师粮荒,漕运改革,漕军应运而生,负责跨域运粮,形成支运、兑运、长运三阶段演变,最终定格于长运之法,漕军直抵江南取粮,效率倍增。
朱由校静听其详,随后沉声发问:“漕运之舟,何如?”
赵于逵详尽阐述,漕船材质精良,分浅船与遮洋船,各有尺寸,沿运河密布的码头提供维修之便。
话题一转,朱由校问及银两之事,直指“公器私用”之疑云。
“此‘私’为何人?”
一语既出,赵于逵惊惧交加,跪倒在地,御书房内顿时寂静无声。
良久,赵于逵鼓起勇气抬头,只见皇帝目光如电,只得再次低头,不敢直视。
"呵呵,冷笑间,朱由校以两声轻蔑之音,直刺赵于逵之心。"
"让朕一窥天机,你言及的,莫非是前漕运舵手李三才?"
"臣遵旨。"
赵于逵闻皇帝提及此人,眼眸骤睁,胆气陡生,昂首补言,心绪决绝:
"陛下明鉴,更有河道总领王佐、户部右辅王纪,同流合污。"
一语既出,赵于逵不再讳言,将漕运之浊流,悉数倾泻而出:"此三贼,勾结贪腐,侵吞河工银两,私卖国粮,更以漕军为奴,肆意差遣。"
随着赵于逵的揭露,一幅横跨南北、错综复杂的权钱交易图卷,在朱由校眼前徐徐展开,工部、户部、漕运、河运乃至各地官府,皆成其网中鱼鳖。
贪腐之事,不过冰山一角;真正骇人听闻者,乃漕军之责,竟被窃用于商贾之道,布匹、茶叶,皆成其运物。
"砰砰砰",朱由校怒不可遏,以拳击案,虽早有预料,却未料其网织得如此之广。
"哈哈,我大明真乃忠臣满朝!"
朱由校反讽之言,令御书房内众人皆跪,刘时敏更是愕然,抬头望向龙颜,欲劝又止:"皇爷息怒。"
"河道漕运之监何在?可曾返京?"
"回皇爷,神庙未遣河道监。"
朱由校闻言,无语凝噎,心中暗骂万历昏庸,财路不明,偏行偏锋。
"赵于逵。"
"臣在。"
赵于逵应声而起,不解皇帝之意。
"卿乃军户出身,可知商道?"
"陛下,臣非商贾之才。"
赵于逵摇头如拨浪鼓,心中暗道:此问何其荒唐!
"卿且平身。"
朱由校挥手示意,语含深意:"漕运之困,非衙门之法可解,当以商略治之。"
"彼等以公谋私,令漕军为商贾鞍前马后,何也?乃因商贾觉,借朝廷之力北运,成本低廉。"
"古语云,疏胜于堵。既漕军已涉商途,何不顺势而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赵于逵更是急道:"陛下,若许商货,恐京城粮草难继!"
朱由校淡然一笑,挥手安抚:"增其运力,广开商路,许民间参与。"
"稍后,朕赐卿条陈,依此上奏,改漕运之弊。"
"至于李三才等人,卿亦上奏,朕自派人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