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丹书西去后,府中齐鸣哀乐,黄纸漫天,泣涕绕梁,一干人等均着白衣麻布,序齿跪于棺梓前,其上以长竿黑帛挑起明旌,上书“卿丹书之柩”。
朝中亲友或来致襚、致奠,皆由卿凤舞同卿九思迎送如礼、拜送答谢;小殓五日,燃烛守夜,卿凤舞亦寸步未移,赵氏心疼卿九思,时常借头风发作的名义唤她去侍候,或变着法子支她去歇息。这些时日,陪卿凤舞一道滴水未进的便只有齐长风,在第四日他累得倒在卿丹书的灵柩前。
而今已是迁柩下葬后的第二日。
时至如今,卿凤舞全似一个提线的木偶,空着心行走于府中。这里好像处处都有父亲的影子,可是,因白事而平添愁赋的邸苑,却时时在无言地展露着父亲离去的缺口。
或许,有缺口的是卿凤舞。
今日之所以在厅堂上强撑,是因为眼前的一只只雕花宝箱。在座的还有齐城、卿凤舞、齐长风、苏东篱、南叙和一众家丁侍女。
“绿芜,你把礼单念给大家听听。”
卿凤舞冷冷地吩咐道,眉眼和嘴边的话一般严峻。
“无量诸佛一尊、金书妙法莲华经一份、碧海晶莹玛瑙石砚一个、万年如意杯一樽、楠木多宝格一对、翡翠扳指二件、攒珠累丝蜜蜡松石褂纽四副,这是湛南李蕴李太守送来的礼单。八式海味一箱、同仁常、西鹤年、其卉堂药材六匣,红珊瑚各式佩四件,玳瑁各式挑簪两对,是琼崖王兹程王刺史的礼单。”绿芜走上前,示意家丁们逐个开箱查验:“还有这些......”
绿芜这边念着,赵氏那头却十分沉得住气,间或听到佩件挑簪之物,禁不住地喜上眉梢,频频侧目。只是卿九思却笑不出来,她看着齐城紧绷的脸,不由得愈发地面露难色。
以丧奠之名,行曲款之事,私受贿物,谋财泊利,这等事传出去,莫说是卿家要失了脸面,便是同结为两姓之好的齐府,也须得一道为世人所不齿。
赵氏贪婪,晓不得个中利害。
卿九思却是懂的,而今她嫁入王府,即便不顾卿家身后名,也必得为齐府省身度势。只是在她眼中,西院吃穿用度从无或缺,甚至颇为丰盈,她先前如何也想不到赵氏会看得上这几箱劳什子。
“好了,绿芜。”卿凤舞抬手,别过脸看向赵氏,问道:“赵姨娘,你可知这箱子里都是些什么?”
“这箱子装着什么,方才你不也听到了?明知故问地,折煞我作甚?”赵氏轻飘飘地说罢,端着姿态,捻着帕子要拭泪:“如今你父亲才去了,便这般着急挤兑我这个孤寡之人不是?”
“娘,你且少说两句......”卿九思眼看齐城脸色如暮,心也跟着沉了一截。奈何赵氏嚣张,不为所动,想来,大抵是父亲走了,现如今她早把自个儿放在当家人的位子上了。
府中白事才了,诸事方定,卿凤舞本不想大张旗鼓地处理此事,纵使赵氏咬定她不知情,只要一屋子礼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这事便也了了。只是现下看来,这礼她赵氏收定了。
“赵姨娘和我提父亲?!”卿凤舞盛怒至极,拂袖而起,振聋发聩:“你可知这箱中,装的乃是父亲他身后的耻辱柱。玛瑙红珊瑚、玉石物件儿也好,食之海味、用之纸砚、藏之古法也罢,没有一样不辱他死后清名的。”
“......”赵氏吃瘪,一时难以言状,半晌,才道:“你可真是你父亲的好女儿哇,出了阁的姑娘家,管得倒比他生前做丞相时还要宽。”
忽而,齐长风倏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赵氏奔上去,指着鼻子骂道:“你这妇人好生埋汰,我家凤儿生而冠以卿姓,即便嫁与了我......我这个傻子,也比你这个外姓之人强得多!你且抬头看罢,这里的每一片瓦、每一块砖,它都姓卿,正......正是我家凤儿名中那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