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仍自静静品茗,笑而不言。
乾坤子忽地起身,沉声道:“太师的心思,贫道也略知一二。请恕直言,非但贫道,便是太师府上下能否得保周全,尚未可知。届时大难临头,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蔡京闻言,老脸上的皱纹微微一颤。他宦海沉浮五十余载,纵然权倾朝野,家财万贯,内心深处,又岂有片时安稳?况他以獧薄巧佞之资,济君骄奢淫逸之志。可以说,他一生富贵之源,皆得益于这位风流天子。眼下圣心内禅,意欲退位,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个中高低,他又岂有不知?自己敛财弄权,已致天怒人怨,如若太子登基,必定会拿自己开刀,以正人心。纵然得过此劫,金兵不日兵临城下,也未必便有宁日。他伴君二十余载,早已洞悉圣心,料定圣上内禅之后必定南巡,故而连日来深居简出,未雨绸缪,只等南下避祸之日。至于什么肖将军的死活,又与自己何干?
他既抱定此心,自然诸多推诿,但此刻听得这道士话里有话,又见他神情郑重,心中一动,挥手摒退仆役,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方道:“道长意欲如何,不妨明言。”
乾坤子神情忽而凝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四个字:“废了赵佶!”
“啪”的一声,蔡京手中茶碗掉落在地,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乾坤子目光泛寒,一瞬不瞬,定定望着蔡京,哪里还是先前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
凌钦霜脑子亦是嗡嗡作响,这话已非止大逆不道,若然外泄,必是灭族之罪。见这道士说得毫不顾忌,心道:“蔡京只手遮天,岂止十年?若有废帝自立之心,决计不会等到此时。那么便是这道人之意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蔡京微微一笑,道:“老朽垂暮之年,手足不便,耳聋眼花,失礼了。”他自承“手足不便”,故而失手碎碗,自承“耳聋眼花”,故而未听其言,果然都是推托之辞。
乾坤子笑叹道:“可惜,可惜。”
蔡京道:“可惜什么?”
乾坤子眼望窗外,道:“今日天晴雪消,无闪无雷。太师欲效刘皇叔之机变,可惜天不助也。”
蔡京淡淡地道:“道长起此大逆之意,可是欲步魔教之后尘么?”
乾坤子道:“贫道纵无此意,便没有灭族之祸么?”
蔡京仍不动声色,只“哦”了一声。
乾坤子道:“眼下的情势,以太师的远见卓识,岂有不明之理?只是太师持重,不便轻言罢了。”
蔡京轻哼一声,心下暗忖:“这牛鼻子语含双关,杀机暗藏,究竟是什么人?”
碧血山庄一役之后,蔡京一病不起,便请太乙宫的道士乾坤子来医治。乾坤子略施妙手,便令他精神回春,并言应吾皇之需,新近炼出数种金丹,可延年寿。蔡京毕生争权夺利,此时风烛残年,争斗之心渐消,唯一的心病便是延年益寿,得闻自是狂喜,便将献给圣上的金丹私自拦下,入了自己口中,对这道士的赏赐自也不消多说。这道士安分守己,每日除了闭门炼丹,更无旁骛。蔡京生平相人无数,但这道人为圣上炼丹已久,所炼丹药又极是灵验,也便渐渐失了戒心。不想今日这厮原形毕露,背地里竟有如此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