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荣掀开帷幄的帐帘,入眼就看见耿并趴在一张简易的行军榻之上。
二月的春夜寒冷刺骨,但是耿并背部的衣服却尽数敞开,原来他那敦厚壮实的后背,早已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配上清晰可见的棍痕红肿,让审荣险些将酒水都吐了出来。
瞧见耿并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趟卧在那,审荣不疑有他:田钧的确是下了死手,只怕自己不派出士卒特意交代不能将人打死,耿并早已断了气。
“审,审县令。”
耿并瞧见审荣进帐,想极力撑起上半身作礼,可是由于伤势过重,只要他双手一使劲,就会扯到伤口处的裂缝,疼得他一阵咬牙切齿。
他只好趴在榻上,无精打采地说道:“请,请恕耿并无,无礼之处。将死之人,见,见过审县令。”
嗯,此言不虚。毕竟伤势做不了假,耿并这上气吊着下气的模样,的确称得上一句将死之人。
审荣暗暗吃惊,心中对于田钧的看法,更加深刻:此人手段凶狠,恐怕不是易与之辈。难怪叔父再三交代,让我千万不要小觑了他。
“哎呀呀!耿游徼无须多礼,快快躺好。”
审荣赶紧在身前摆起双手,示意耿并无需多礼。
他脸上堆起可怜之色,快步走到耿并身旁,佯装叹息道:“唉!势先下手当真是不知轻重,若不是我私下让人再三告诫不可重刑,只怕今日这棍棒之下,耿游儌非死不可。”
这番话,无非就是告诉耿并两条信息:第一,田军想要你死。第二,是我救下你的性命。
“多谢审县令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并没齿难忘。”
耿并果然很好地抓住审荣话中的重点,一番感恩戴德之后,将话锋一转,念着田钧名字骂道:“田钧他哪里是不知轻重,他就是存心想要我死。
他不就是担心我将他与于——”
耿并说到于字,仰起头看了一眼审荣,再次默然不语。
审荣见状,心中痛痒难耐,仿佛被数百只蚂蚁啃食一般。
耿并的有意为之,就像是每次只下一点鱼饵的钓手,在关键时刻,将审荣诱成饥渴难耐、但无勾可吞的鱼儿。
审荣的手心抓出汗来,差一点就想掐住耿并喉头,逼他将所知道的田钧秘密都尽数吐出来。
可是,心中的理智告诉他,这样只会弄巧成拙。
审荣理了理思绪,让自己稍微冷静之后,这才打量起耿并虚弱的身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与耿并并不熟络,如果仅凭县府属官的上下级关系,他凭什么能从耿并口中骗出实情。
平心而论,如果现在换作他是耿并,在生死存亡之时,他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审荣抓到了问题的重点。
“有一事请问,我听闻在耿武之事后,耿家除了田钧,再也没有活口。”
审荣强忍住心思,故意问起身世:“耿游儌适才以田钧的族兄自称,不知是何出身?”
耿并闻言,脸上呈现出哀思,声有戚戚道:“不敢瞒审县令。并表字势安,与田钧同宗同族。家君本是冀州主簿耿苞,去岁因为、因为——”
耿并将话说了一半,一阵哽咽之后,再也继续不下去。
但是有这半句话,就足以让审荣的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原来眼前之人,乃是耿苞之子。
耿苞是谁,前任大将军府主簿。此人在世时,不仅是冀州的实权人物,更是大将军袁绍的心腹。
审荣在邺城当职多年,与耿苞虽然没有太多接触,却也有过往来。因此审荣对耿苞的事迹,可谓知知甚多。甚至于耿苞之死,至今都让审荣感到可惜。
“原来是耿公之后,失敬失敬。”
审荣当即换了一副面容,仰起脑袋,仿佛陷入回忆之中,恍然说道:“怪不得今日一见势安,就给我一种与旧人会面的感觉。
不瞒势安,令尊在世时,我与他多有来往。那时我在大将军府当职,隶属于主簿之下。耿公待人诚恳,在府中对我很是照拂。”
审荣刻意与耿苞拉近关系,叹息道:“自从耿公离世之后,我时常感念他的仁义,以为此生再也不能报答。哪曾想他的公子有难,却正好叫我撞见,这天下竟有这样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