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便道:“自是一切妥当。还说大奶奶好些时日不曾登门,傅姨娘与红玉都想大奶奶了呢。”
李纨心下熨帖,感叹着说道:“我这兄弟小小年岁,谁承想这般年纪就顶门立户了。也亏得秋芳是个妥帖的,又有红玉帮衬着,错非如此,这家中定然鸡飞狗跳。”
平儿只是笑笑没应承。心下暗忖,以俭四爷的心性,又哪里会让家中乱作一团?便是没傅秋芳,也有红玉,没了红玉,定会寻个妥当的女子来照理家务事。就是不知这般能为的俭四爷,来日会娶个什么样的主母回来了。
平儿道:“说来俭四爷也就这几日便要回返,大奶奶抽空也去四爷家中瞧瞧,傅姨娘虽稳妥,可毕竟差着年岁,经历的事儿少。”
李纨顿时上了心,说道:“可说是呢。我思量着,这两日抽出半日过去瞧瞧。秋芳到底年轻,就怕被下头人哄骗了。”
说过此事,李纨想起方才自王府里得了的稀奇果子,便打发碧月取了一篮来,送与平儿。
平儿隐约嗅得臭味,看那内中硕大一枚果子,纳罕道:“这是什么果子?”
李纨便道:“说是茜香国进贡的果品,叫韶子。郡主分了两颗,实在受不得滋味,便送了给我。你莫看这果子闻着不好,吃起来却极为香甜。我这本想着也让老太太尝尝鲜,可就怕老太太吃坏了肚子,那可就成了我的罪过。
又怕老太太吃顺了口儿,这东西可没地方找寻。
是以啊,干脆这果子咱们还是私下分分吧。”
平儿顿时笑道:“还是大奶奶想的周到。只是——”
李纨笑道:“不妨,我这儿还有一颗呢,这颗你拿去与你家奶奶分着吃吧。”
“哎。”平儿知晓李纨有交好之意,想起分红的事儿,便低声与李纨说了。
平儿只隐约猜测,李纨手中有水务股子,却不知具体多少。若知晓李纨手中足足有一分股子,单分红每年就有一万五千两,只怕会吓得咋舌不已!
李纨心下承情,面上却故作若无其事,又扯着平儿说过好一会子话,这才将其送出门外。
一万五千两啊,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财!这每年的一万五千两便是李纨的底气,因是自去岁得李惟俭赠了股子,李纨便一改素日里的吝啬,变得极为爽利大气,自是惹得小姑子们交口称赞。
李纨回返屋中,一面儿想着明后日去一趟俭哥儿家中,一面儿想着,也不知俭哥儿这会子到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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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自李纨处出来,又从库房取了两块硕大的冰块,送往东大院左近的迎春院儿。
京师六月骄阳似火,迎春的小院儿毗邻小花园,门前又绿树成荫,倒是难得的清幽。
遥遥瞥见平儿,大丫鬟司棋便迎了上来。
笑着道:“那阵风将平儿姐姐吹来了?”
“凉风,我呀,这一遭是给你们姑娘送冰块来了。”
司棋闻言顿时喜道:“我们姑娘正苦夏呢,这冰块送的真真儿及时。不但我们姑娘,平儿姐姐瞧——”司棋指了指额头上的红痘,道:“这天儿热得,连我都上了火。”
平儿瞥了其一眼,揶揄道:“你啊,怕是心火。”
“啊?”司棋吓了一跳,她正哀怨俭四爷一去小半年,她久旷之身单只是用那角先生难解相思呢,不料竟被平儿点了出来!
平儿便道:“听说前儿你又跟王嬷嬷吵嘴了?”
司棋暗暗松了口气,忙蹙眉道:“那老虔婆仗着奶过姑娘,占起姑娘便宜来没完。前儿那冰镇的莲子羹本是留着姑娘用的,王嬷嬷来了也不过问一声,抄起来就吃。真真儿是好大的脸子,她眼中哪里还有主子?”
平儿便道:“我可是听说王嬷嬷跑去大太太跟前抹了眼泪,你近来留意一些。”
司棋浑不在意道:“那又如何?说破天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大太太若觉得我不该护着姑娘,撵我出府就是了。”
平儿气恼道:“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撵你了?快莫说了,越说越不靠谱。”
说话间进得内中,二姑娘迎春正娴静端坐了,打着络子。见了平儿,紧忙迎将上来。
略略说过几句,平儿命人将那两方硕大的冰块抬进来,迎春眨眨眼,便道:“这……这回的冰块怎地这般大?”
平儿便笑道:“这可不是府里采买的,是我们奶奶自俭四爷府上回来,傅姨娘说家中多存了冰块,这才送了一车过来。”
迎春神思恍惚,她与李惟俭的姻缘拖延了,虽俭兄弟信誓旦旦的,可她心中难免惴惴多想。
此时便听平儿打趣道:“旁的姑娘那里,只怕要小上一些。可二姑娘这里,总该得两块大的……左右都是自家的物件儿。”
迎春顿时面腾红云,结巴道:“平……平儿姐姐!”
平儿便道:“俭四爷这会子怕是在路上了,说不得三五日的就回了京师。咯咯……罢了,我还得往三姑娘、四姑娘处送冰块,二姑娘歇着吧,我走了。”
平儿走了,迎春闲坐了,拿起络子来却怔怔出神。想起俭兄弟素日种种,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羞人处……她心下纳罕,往常被他轻薄,心下羞怯不说,过后总是有些别扭,生怕传扬出去。
这小半年不曾见,夜里梦了七、八回,每一回都是在轻薄自己。而今想来,竟隐隐想念那轻薄。
喟然一叹,迎春收摄心思,略略打了几下络子,忽而便见一旁的大丫鬟司棋也怔怔出神。那面上的神情,依稀就像是照镜子一般。非但如此,司棋还咬了手指,面腾红晕,引得迎春顿时身下凉意袭来,不禁并拢了双腿。
“你——”
司棋回神,纳罕道:“姑娘有事儿?”
二姑娘心下气恼,又不知如何开口,便道:“我有些热,你去将那冰块采一些进来。”
司棋应下,挪动莲步而去。迎春嘟了嘴,心下竟有些吃味,想着下回可不叫司棋来援手了……瞎!自己怎地这般不要脸子了?
迎春埋头被褥里,就差抱着被子来回打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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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给探春、惜春送过冰块,便转向梨香院。
平儿自是个周到妥帖的,只因薛姨妈今儿与薛蟠一道去了王家,至今还不曾回返,家中只余下宝姑娘,因是这才最后送来冰块。
出得东角门上了夹道,抬眼便是俭四爷曾借住的东北上小院儿,如今却拨与了薛蟠居住。虽不曾明说,平儿却知这是薛姨妈怕薛蟠在外间惹是生非,与王夫人商议过,说动了老太太,这才将薛蟠打发到了此处。
那院门敞开着,内中莺莺燕燕嬉笑着,多是薛蟠收了房的姬妾。平儿心下厌恶,只觉物是人非。
快步而行,不片刻到得梨香院前,却正好撞见回返的薛姨妈。
见过礼,道明来意,二人便一先一后入得内中。
宝姑娘听见响动迎将出来,三人自是一番言语寒暄,这才入得内中。
平儿便道:“这冰块不是府里采买的,却是我家奶奶今儿去的俭四爷府上,那傅姨娘说家中存多了冰块,这才送来一车。二奶奶便打发我四下散散,人人有份。”
薛姨妈笑道:“哟,回头带我谢过凤姐儿。”
平儿笑着颔首应下,又道:“是了,听闻内府那水务股子,这一二日就要分红,姨太太可莫要忘了。”
薛姨妈就道:“我今儿也听闻了,啧啧,”转头看向宝钗道:“你舅母说,内府来了十几两运银子的大车,将内府门前的石板路都压坏了!”
平儿见诸事妥当,便起身道:“姨太太既然知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哎,同喜、同贵,代我送送平儿姑娘。”
两个丫鬟送平儿出院儿自是不提。
眼看平儿走远了,薛姨妈这才笑容一敛,面沉如水。
宝姐姐凑过来,端着一盏温茶道:“舅母……这回又说什么了?”
“哼,她能说什么?”薛姨妈气不打一处来。自上回王舅母谋算薛家家产,薛姨妈就起了防备之心。
此番王家连连邀约,薛姨妈想着也该给薛蟠说一门婚事了,便领着薛蟠上了门。
提起薛蟠婚事,王舅母只含混着揭过,既没说应承,也没说婉拒,就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半点尽心尽力的意思也无。倒是提起那内府分红一事,薛家入手八万股子,此番不过分银四千两,便惹得王舅母眼红不已。
只说王子腾巡检九边,略得了些财货,请薛家帮着发卖了,兑成那旱涝保收的水务股子。
薛姨妈顿时就知不妥!王子腾所得财货,除去金银那些硬通货,大抵都是皮货山珍一类,须得慢慢出货。若出货急切,定然卖不上价钱。
王舅母又是个眼皮子浅的,一口咬定财货值十几万两,这缺了少了的,难不成还要薛家填补?
再者说了,如今那水务公司的股子一日一个行情,低时一两一钱,高时能涨到一两三钱。十几万银钱,指望着兑十万股子,哪里是那般容易的?
不问自知,若是应承了,说不得最后薛家还得将自己的股子赔进去!
薛姨妈心下恼了这个嫂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强撑着用了晚饭,这才领着薛蟠回返荣国府。
这下两边就算不曾撕破脸,却也算有了裂痕。如今薛家将不少赔本的营生都发卖了出去,手中银钱不少,却无处投资。
急切的薛姨妈,这几个月连那西山煤矿的股子都没少买。虽有赔有赚,可仔细算算还能保本。
原本这般也好,可偏生今日得了个信儿。
薛姨妈蹙眉道:“我的儿,那俭哥儿……在江南可是铺展了好大的营生!听你舅母说,非但为内府赚了千万银钱,还惹得上下交口称赞。那营生……叫,叫劳什子的水泥务!”
宝姐姐捧茶的双手略略一顿,古井不波道:“俭四哥自是有能为的……先前不也听府里头传了吗?妈妈怎地说起这个来了?”
薛姨妈就道:“我的儿,你说那水泥务的股子,能不能托俭哥儿给咱家买上一些?”顿了顿,又道:“我寻思着,咱们这般坐吃山空的,总不是个出路。”
宝姐姐心下一绞,面上却是不显,说道:“江南远隔千里,只怕俭四哥也不好出手。家中还有一些赚钱的营生,只消看住哥哥莫让他败了,倒也能维持着。”
薛姨妈叹息道:“哎,这一回啊,俭哥儿说不得又得升爵。我当初是看走了眼,我的儿,只是苦了你了。”
宝钗平静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错过就错过了,妈妈不必这般说。且宝兄弟也没什么不好的。”
薛姨妈紧忙道:“是了是了,我的儿,你能想开就好。前头既然错失了,这宝玉,可不好再错失了。”
“妈妈,我知道的。”
说过此节,薛姨妈自去更衣,宝姐姐娴静坐在原处,略略出神。心下则暗忖,俭四哥此番南下,定然去了扬州。也不知其与林姑娘的事……有没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