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忙扯着司棋道:“好司棋,你别弃了我。你若走了,我哪里还活得成?”
司棋没好气道:“总要姑娘自己个儿有些心气儿才是,一直这般等着、靠着,莫说是旁人以为姑娘好欺负,便是俭四爷也以为姑娘情意寡淡了呢。”
迎春思量半晌,几番跃跃欲试,可终究还是下不得那般狠心。因是扯着司棋啜泣不已。
司棋被缠磨了好半晌,情知二姑娘便是这般性情,再如何逼迫也下不得狠心。略略思量,叹息着低声说道:“罢了罢了,姑娘既没这个心思我又何必着急?只是我家中急着用钱——”
迎春闻言顿时颔首道:“好,银钱都是你经管着,不论抛费多少,你径直拿了去就是。”
司棋面上和缓,当即再不多言。
当下赶在绣橘回返前,司棋归拢了匣子里的银票,点出一千两来揣在袖笼里,随即往后头姥姥王善保家寻去。
司棋前脚刚走,绣橘便提着食盒回返,问及司棋,迎春只说其回了家中。
却说司棋寻了姥姥王善保家的,屏退旁人,悄声与姥姥商议起来。
王善保家的听了大惊失色,叫道:“你哪里敢做这等事!若让人知道了,岂不要被打死?”
司棋心下一横,说道:“只消做的隐秘,谁又能知道了去?再者如今大老爷这般情形,莫说是大太太,便是那几房姬妾、丫鬟,哪一个不天怒人怨?我就不信一千两银子砸下去,就没人动心!”
“一千两?”
王善保家的顿时动心不已。思量半晌道:“大老爷房里有个叫桃红的,论年岁比太太还大了两岁,前几年虽不得宠,如今却也轮流着照料大老爷。她也不是什么清倌人,只等大老爷一去便要被发卖出去,我回头儿寻桃红说说,想必她必定乐意。”
司棋道:“就知姥姥妥帖。”说话间自袖笼里抽出那一叠银票来,眼看王善保家的眼冒精光就要夺去,司棋紧忙往后一躲,正色嘱咐道:“姥姥莫要贪心,我的心思你也知道。来日果然如了意,莫说是千两,便是万两也有的。”
王善保家的紧忙道:“你是我外孙女儿,我还能坑了你不成?且放心,我心中有数。”
司棋见她如此说,这才将银票奉上,又叮咛一番,方才起身回了大观园。
却说王善保家的用过晚饭,装着心事又往东院去听吩咐。因着鸳鸯一事,贾赦与邢夫人闹了个没脸,且因着如今贾赦行动不便,邢夫人如今胆气壮了几分,很是与贾赦吵嚷了一阵。
随即干脆自己个儿回了房生闷气,再不理会贾赦。有姬妾一脸厌嫌地推了贾赦而去,王善保家的寻了空,路过桃红窗外往里观量,便见那桃红自枕头下寻了个角先生来。
正待使用,王善保家的忽而敲门,唬得桃红好一阵手忙脚乱。
待开了门见是王善保家的,桃红慌张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太太有吩咐?”
王善保家的笑吟吟道:“不慌,咱们进里头说去。”
当下关了门,二人到得炕上落座,王善保家的扯了半晌闲篇,忽而道:“太太这会子正恼着呢。大老爷这一病,连性子都比往常古怪了。”
桃红感同身受,蹙眉吐槽道:“谁说不是?如今自己个儿都动弹不得了,偏还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又是个脾气暴的,一不对心思便要打人。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王善保家的就道:“太太还好说,再如何说也有诰命在身,你可想过来日如何?”
桃红叹息道:“还能如何?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如今可不敢想往后。”
王善保家的正色道:“姨娘可得想想了,我可是听人说,大老爷这般情形冬日里可不好熬。”
又说过半晌,王善保家的忽而压低声音道:“如今却有一门营生,姨娘做好了可得五百两银子。有了这五百两,往后不就有了指望?”
桃红顿时关切道:“还有这般好事儿?却不知是个什么营生?”
王善保家的径直递过来二百两银票,压低声音道:“也不用姨娘为难,只消来日熬药时往里头兑些酒水就好。”
“啊?”桃红掩口失声,却见王善保家的直勾勾盯着自己个儿。
桃红顿时会错了意,以为是邢夫人彻底恼了大老爷。左思右想,贾赦眼看时日无多,她又早就失了宠,为其得罪了邢夫人实在不值。再者王善保家的也不曾说错,与其这般混日子,莫不如拿了这五百两,如此往后也有了指望。
因是好半晌,这才咬牙颔首,探手接了那二百两的银票。
王善保家的面上露出笑意来,说道:“就知姨娘是个拎得清的,放心,事成之后那三百两我即刻送来。”
当下再无二话,王善保家的匆匆而去。
桃红捏着那二百两银票,左思右想了好半晌,赶忙将银票藏在箱笼底,起身长出了口气,心思渐渐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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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顺王府。
啪——
玉盏摔在地上,面前的婢女吓得慌忙跪地求饶:“王爷饶命,婢子一时错手,不是有意的——”
忠顺王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挥挥手,便有太监上前将那婢女拖了下去。内中妃子、次妃、美人等无不噤若寒蝉。自打忠顺王被重罚了一笔银子,又被禁足在家,这位王爷愈发喜怒无常。
有老太监正要上前问过,忽而便有小黄门入内与其耳语了几句,老太监赶忙凑过来道:“王爷,长史求见。”
忠顺王举杯一饮而尽,纳罕道:“奇了,怎么这会子来了?让他进来吧,本王倒要听他要说什么。”
太监应下,赶忙亲自去引。过得须臾,太监引得长史入内。见罢礼,忠顺王不耐地摆摆手,只问:“又有何事?”
长史拱手道:“王爷,下官得了一张借据,不敢自专,只得来请示王爷。”
“哦?”
说话间长史呈上,老太监将那借据奉上。忠顺王接过来扫量一眼,顿时就乐了:“哟,贾赦那厮又欠了人银子?我瞧瞧,八千两,可不算少了。”抬眼笑道:“这借据怎么来的?”
长史如实道:“下头当铺收的,咬死了四折,下官以为王爷有用,便用三千二百两将这借据收了。”
忠顺王大悦,拍案道:“收的好!”
忠顺王自认如今可谓龙戏浅滩、虎落平阳,圣人与忠勇王他惹不起,连那姓李的小儿他都招惹不起,算来算去只能欺负欺负贾赦这等不入流的家伙了。
错非十几年前贾家按兵不动,他如今又怎会有这番际遇?想到此节,心下更恨,因是忠顺王道:“瞧日子有几年了,回头儿算算利息,明日一早你拿本王帖子去登门讨要。记得,一分银子都不许少了!”
长史应下,忠顺王顿时仰天大笑,叫道:“都愣着作甚?舞起来,舞起来,今日好生高乐高乐。”
忠顺王忽而阴转晴,殿中人等无不松了口气,顿时鼓乐齐鸣,舞姬翩翩,几个美人娇笑着过来献媚,内中绯糜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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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荣国府东院儿。
大老爷贾赦坐在轮椅上,支支吾吾,眼神一个劲儿的往下瞟。桃红心下厌嫌至极,禁不住抱怨道:“老爷都这般身子了,就不怕一下子乐过去?”
眼见贾赦面带怒容,桃红赶忙俯下身去忙活起来。过得好半晌,贾赦哼哼几声,桃红这才蹙着眉头去拾掇了。
方才漱过口,就有丫鬟端了汤药来。
桃红心思一动,与那丫鬟道:“放那儿吧,过会子我伺候老爷用药。正要求你帮手,一早儿吃得有些积食,你去问问可还有消食丹,给我取了两丸来。”
那丫鬟最是厌嫌伺候贾赦,闻言顿时欢喜应下,放下汤药便去了。桃红将贾赦推在一旁,瞧着四下无人,悄然取了个小瓷瓶将内中烈酒掺进药中,自己个儿嗅了嗅,生怕贾赦闻出来,赶忙又寻了蜂蜜兑了进去。
过得半晌,这才端了汤药来,口中说道:“几个小蹄子都不乐意伺候老爷,最后还不得是我?这汤药苦口,我又往里兑了蜜糖,老爷尝尝可还顺口?”
贾赦微微张开口,羹匙便将药送了进去。贾赦两次中风,莫说是半边儿身子,便是舌头都不怎么利索了,因是全然尝不出内中掺了烈酒。
桃红哄劝着,可算将一碗汤药喂了,正巧那丫鬟回返。桃红接过消食丹便道:“你帮我照看一会子,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捧了药碗而去,她心下怦然着,紧忙寻了水龙头刷了碗,又将瓷瓶丢过院墙,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待心绪平复,不由得有些后悔,此番与做贼无异,若再来两回难保就被人撞破了。只盼着这回就将贾赦送走,否则桃红可不敢再冒险了。
这日贾琏外伤渐好,依旧缠裹了后脑海,正躺在炕上缱绻着,忽而便有婆子来寻:“二爷快去瞧瞧,那忠顺王府的长史又来了。”
“嗯?”贾琏不敢怠慢,慌忙换了衣裳往前头大厅去迎,一边还打发人知会后宅。
婆子不敢怠慢,兵分两路,一边厢往东院报,一边厢径直报到了贾母跟前儿。
这会子贾母正在用饭,王夫人、凤姐等都在,听得那婆子慌慌张张报来,贾母顿时唬了一跳。
不由得扭头就看向宝玉!
非但是贾母,连王夫人也瞥向宝玉,直把宝玉看了个心下莫名。
王夫人就道:“你这孽障,莫非又在外头惹了祸事不成?”
宝玉心下惴惴,没口子道:“儿子每日往书院去,得闲了也只在家中,再没与那琪官往来过。”
实则宝玉背信弃义,那蒋玉菡因着宝玉又被忠顺王逮了回去,此后再不与宝玉往来,生怕再被其拖累了。
余者如冯紫英、卫若兰等,虽碍于北静王情面与宝玉多有往来,却不肯深交。由是宝玉时间一长便闹了个没趣,只在家中厮混,懒得再往外头去厮混。
只是宝玉劣迹斑斑,王夫人又哪里肯信?当下叫骂道:“我这些时日忙着管家,倒是短了对你管束,竟让你愈发恣意了。打明儿起不许再出去厮混,只许去书院好生攻读,不然我定要告诉老爷,让老爷好生教训你!”
宝玉委屈得红了眼圈儿,赶忙看向贾母:“老祖宗——”
他眼巴巴看过去,却见贾母叹息着竟偏过头去,随即一言不发。
宝玉顿时好似遭了雷殛一般,定在原地怔住了。当下又看向四下,只见三春、黛玉、宝钗、湘云纷纷看过来,目光中满是审视,竟无一人肯信他的。宝玉顿觉所有人都弃了他,心下悲凉,禁不住探手去抓胸前挂着的宝玉。
王熙凤眼尖,见势不妙,紧忙搡了一把袭人,自己个儿也开口道:“太太这话太过了,不过是忠顺王府长史来了,人家还没说什么,咱们自己个儿关起门来反倒乱了起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探春也道:“凤姐姐说的在理,太太,不忙着怪宝二哥,还是先等等信儿再说吧。”
说话间袭人紧忙凑到宝玉身边儿,不待其摘下宝玉,紧忙就接了过去,说道:“我先经管着,免得你又发了性子。”
发了性子……发了性子……性子……
往常他一摔玉,定会引得上下关切,如今却是连摔玉的机会都没了。宝玉心下愈发悲凉,干脆扭身夺路而走,昏昏沉沉本能往栊翠庵而去,那袭人等紧忙追上跟在左右,自是不提。
却说荣庆堂里七嘴八舌,众人无不忐忑。待过得好半晌,又有婆子来回话:“老太太,琏二爷送了忠顺王府长史,正往东院去呢。”
贾母连忙问道:“可扫听清楚了,到底是因着何事?”
婆子道:“寻小厮问了一嘴,说是大老爷在外头欠下了银钱。”
听闻与宝玉无关,王夫人不禁暗自舒了口气。那高坐软榻上的贾母却皱起眉头来骂道:“这个孽障,怎么又欠了人家银钱?”顿了顿,忙问:“可知欠下了多少?”
“这——”婆子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昨儿方才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贾母心下厌嫌得紧,又哪里肯为贾赦遮掩?因是蹙眉道:“你照实了说就是。”
婆子便道:“回老太太,那本金不过八千两,可月息三厘,滚到如今算算竟要两万四千两。”
“啊?”
婆子又道:“琏二爷与那长史商讨了一番,人家咬死了不肯松口,说大老爷若不归还,便去顺天府衙门将大老爷连同咱们家一并告了!”
贾母顿时好一阵天旋地转,王熙凤、鸳鸯紧忙上来扶了,好半晌待贾母缓过来,不禁悲从心来,骂道:“好个孽障,自己胡乱花销偏要拖累家里,这账我管不得,且让他自己想法子还去!”
正待此时,忽听得仪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
贾母并王夫人等纷纷愣住,凤姐更是心惊胆战,紧忙打发丫鬟:“快去问问,这又是给谁报丧呢?”
话音方才落下,就见邢夫人领着丫鬟、婆子哭嚎着进来。
众人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缘由?
贾母当即颤颤巍巍问道:“太太,你这是——”
便见那邢夫人噗通一声抢跪地上,哭嚎道:“老太太,大老爷……大老爷……他……没了!呜呜呜——”
“啊?”贾母拄着拐杖豁然而起,随即身形一阵摇晃,朝着后头仰面栽去。
“老太太!”
“老太太——”
荣庆堂里,霎时间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