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抵在脖颈,背后便是大树,李梦卿避无可避。抬眼恨恨看了眼那香主,却见其只是左侧小腹中了铳子儿,想来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李梦卿心下懊恼,暗怪自己个儿方才太过慌张,不然好歹结果了贼人,便是身死也对得起父王、皇伯父的宠爱。
“小娘皮!”那香主捂着小腹,一手鬼头刀高高举起。
此时就听那挟持了李梦卿的汉子道:“香主,鹰犬寻过来了!”
李梦卿喘息着抬眼观量,耳听得沙沙声渐近,郁郁葱葱中人影攒动,转眼便从林中围过来端铳、张弓,身披软甲的护卫来。
李梦卿心下狐疑,也不知来的是哪一家的护卫,只是瞧这般护卫人人身形矫健,料想必出自哪家勋贵。忽而瞥见一道身形,隐于护卫中间,一袭月白衣裳,提着一条火铳瞄了两下,这才蹙眉撂下。
是他!竟陵伯李惟俭!
李梦卿咬着下唇暗自思忖,虽说竟陵伯于沙场征战了一回,可听父王提及时颇不以为然,只道其人全然不懂兵书战策,能当面击退小策零,全靠银子砸过去的!
不过此人智计百出,说不得眼下便有破局之法。
转眼护卫到得二十步开外,挟持李梦卿的汉子转身躲在其身侧,刀刃横在李梦卿下颌处,蹙眉嚷道:“止步!再敢往下,俺先送这小娘皮去见阎王!”
李梦卿眼见一众护卫看向当中的李惟俭,那李惟俭蹙眉思量,便举起左拳,于是护卫等散列四周,或张弓或举铳,将那二贼团团包住。
当中的李惟俭随手将火铳丢在地上,举起双手慢慢踱步上前:“我说你们八卦教有完没完,要造反就去下头糊弄、裹挟了百姓,聚上几万人手,先打破了县城,而后举起义旗收拢三山五岳的好汉,说不得就成事儿了呢?你说说你们这般四下搞恐怖袭击,弄得天怒人怨不得人心,有何好处啊?”
那香主骂道:“狗官!错非尔等盘剥过甚,又四下迫害我八卦教中子弟,我等又岂会杀官造反?”
李惟俭慢慢往前挪步,嘴巴却不饶人:“你这话说的,许你们糊弄百姓,就不许官府拨乱反正了?没这个道理!诶?这位仁兄中了铳子儿?瞧瞧,血流了一地,起码得有半斤了吧?你可知道寻常人身上不过九斤鲜血,不过流上三斤这人就不顶事儿了……”
“止步!”
李惟俭身形一顿,双手缓缓放下,笑着道:“我那火铳丢的远远的,二位怕什么?”说话间略略拱手:“哦,在下一等将军严奉桢,不知二位好汉如何称呼啊?”
那香主蹙眉厉声道:“少啰嗦,放开一条路来,不然俺立时便将这小娘皮的脑袋砍下来!”
李惟俭轻声道:“粗鲁。二位这活计办得太糙了,设计埋伏也就罢了,却不知自己个儿埋伏了谁。你们若是挟持了公主、郡主的也就罢了,偏偏挟持了在下家小……啧,搭上二十几条人命,多不值当?”
那香主狐疑道:“她?这小娘皮是你这狗官的家小?”
“如假包换啊。”
李惟俭话音落下,右手探向身侧,瞥了李梦卿一眼,李梦卿顿时会意道:“哥哥莫管我——”
“闭嘴!”
香主一声爆喝,那抵在李梦卿脖颈上的刀刃又贴近了一分。细小的血痕自脖颈上出现,丝丝鲜血顺着刀刃流淌,自刀尖上滴落。
李惟俭赶忙道:“诶?二位可想好了,如今撕了票,伱们二位也活不成?”说话间距离枪柄尚有巴掌长距离的右手五指来回颤动,李惟俭忽而目光越过三人看向后方,不禁蹙眉叫道:“达图住手!”
香主与那汉子悚然而惊,禁不住目光朝后瞥去。
便在此时,李惟俭目光凝重与李梦卿对视一眼,李梦卿顿时知晓其意。李梦卿禁不住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五步开外的李惟俭。
李惟俭动了,右手猛的握在枪柄上,下一刻,嘭——
李梦卿但见两道烟柱自左轮铳口喷薄而出,与此同时,李梦卿歪了下身形,避过身后的大树,身子猛地朝后仰倒。
雪亮刀刃贴着面颊扫过,眼中是参天的苍松,更高处是蓝天白云,有鹰展翅盘旋其间。她双耳被那近距离的火铳声震得一阵嗡鸣,只隐隐听得好似自天际传来般的细碎声响。
一枚羽箭飞速自头顶划过,须臾迸出一捧鲜血,那血珠洒落,便好似腊月里王府花园中的红梅一般。转瞬,那鲜血滴落在面颊上,李梦卿眨了眨眼,随即周遭的声息逐渐清晰起来。
“老爷,贼酋已毙命!”
“这个也死了!”
一张粗糙的面孔突兀的出现在李梦卿视野里,那人眨了眨眼,回首嚷道:“郡主无碍!”
脚步声沙沙,下一刻,李惟俭的面孔便出现在视野里,继而朝着李梦卿伸出手来。
李梦卿阎罗殿前走了一遭,茫然也探出手来,继而便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拽起身来。
面前的李惟俭眨眨眼,撒手又拱手笑道:“郡主好胆色,真乃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颇有王爷风姿……”
李梦卿眨眨眼,忽而大哭起来:“我,我险些死了!呜呜呜——”
李惟俭挠挠头,心下琢磨,这郡主方才是吓傻了,这会子方才回味过来?
还不曾及笄的姑娘家哭得稀里哗啦,就是瞧在顶头上司忠勇王的份儿上也得劝慰两句。李惟俭思量着蹲踞下来,还不待劝说,丁如松便凑近低声道:“老爷,此处山高林密不好久留,说不得便有漏网的贼人突施冷箭。”
有道理。
李惟俭开口道:“郡主——”
方才开了个头,就见永寿郡主擦了擦眼泪,自己个儿就站起了身。
李惟俭暗乐,想着这姑娘倒是通情达理。
上下扫量一眼,见其唯有脖颈间一抹血迹,便说道:“郡主可伤了旁的地方?”
李梦卿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道:“无碍,多亏竟陵伯相救,不然此番我怕是难逃虎口。咱们走吧。”
“好。”
李惟俭应下,侧身让过李梦卿,与其并行往山下行去。行不几步,李梦卿身形便是一栽,李惟俭抬手虚托着,低头便见郡主的右脚绣花鞋开了线……
李梦卿抬眼,二人视线交错,李梦卿顿时为难不已。李惟俭倒是洒脱,说道:“事急从权,不然臣还是背着郡主下山吧?”
“好,劳烦竟陵伯了。”
李惟俭心下腹诽,这姑娘倒是不客气。也是,尊卑有别,永寿郡主自幼娇生惯养,只怕寻常人等落在其眼中都成了下人。
李惟俭挪步略略躬身,旋即便觉背后身形贴在背脊,李惟俭双手托在两条大腿上,只觉李梦卿身形轻盈……身前却颇为有料。
两条胳膊搂住脖颈,露出一截白嫩藕臂,小手上还沾染了泥土。
李惟俭闷声不吭往下行去,丁如松又凑过来道:“老爷,咱们如何行止?”
李惟俭思量道:“往孝慈县去只怕还要绕路,不等到地方天都黑了。”
丁如松道:“正是,且山高林密,还不知藏着多少强梁呢。”
李惟俭颔首,又道:“还有多远出山?”
丁如松回道:“顶多十里山路,再有二十里就是平谷县。”
李惟俭便吩咐道:“让你兄长领两个人往孝慈县报信,余下的随我往平谷去。”
计议停当,丁如松赶忙去寻了丁如峰吩咐。
一众护卫都知李惟俭背着的姑娘身娇肉贵,因是这会子都不敢大意,散落开警醒不已。
李梦卿趴在李惟俭背脊上,身形随之起伏,憋闷好半晌才道:“我方才没瞧清,竟陵伯好似一枪打出两道烟柱?”
“郡主好眼力。”
李梦卿纳罕道:“这是什么道理?”
李惟俭随口道:“此乃臣不传之秘,名为美式居合。”
“美式居合?”李梦卿愈发惊奇,说道:“这居合我倒是听过,数年前父王召见了两个东瀛武者,剑出无往,倒是颇为犀利……竟陵伯这招式可是套了东瀛剑术之意?”
“诶?郡主好见识,的确有此意。”
“那美式又是——”
“美式……自然是因着姿势美如画。”
李梦卿眨眨眼,顿时好半晌无语——哪儿有这般自夸的?
过得半晌,李梦卿又道:“亏得竟陵伯有此神技,不然……不堪想象。”
李惟俭悠悠道:“也是郡主气运加身啊。”
他这美式居合操练了许久,近来方才有所成。奈何出招虽极速,这准度却欠佳。方才短短不足半秒的光景连开两枪,因着枪声太过急促,是以听起来便好似一枪也似。
两道铳子打出,这第一枪正中那挟持李梦卿的贼子眉心,第二枪略有偏差,只打中了那香主的手臂。香主吃疼,暴起便要将李梦卿斩了,李惟俭缓了半秒连开三枪,又有射雕手一箭毙命,这才险之又险的将李梦卿救了下来。
李惟俭随口一叹,不料李梦卿极为聪慧,讶然道:“竟陵伯这般说来……莫非方才也没十足把握?”
李惟俭找补道:“还是有个七八成把握的……情急之下,郡主莫怪。”
李梦卿摇头道:“莫说七八成,便是三四成也该拼力一搏。如若不然纵了那两贼,只怕到头来我还是难逃一死……没准儿落得个生不如死。”
李惟俭暗自舒了口气,暗忖这小郡主倒是极讲道理。
转眼到得山下,自有护卫腾出一匹马来,不待李惟俭动作,李梦卿便跳着脚落在地上,抓了马鞍翻身上马。
李惟俭观量一眼,却见那绣花鞋一早就掉落,连那袜子都破了,露出几枚珠圆玉润的脚趾来。
好似瞥见了李惟俭的目光,那脚趾顿时缩回了破烂的袜子里。李惟俭抬眼,便见李梦卿面上羞红一片。
李惟俭转头招呼过一名护卫,旋即便从马背的侧囊里寻了一块鹿皮来——那本是用来停落海东青的护臂。
转头儿又寻了细绳,李惟俭重新凑将过来,蹙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李梦卿眨眨眼,爽利地将右脚自马镫中抽出,低声道:“劳烦竟陵伯了。”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可既已出口,却不好再将脚收回来。
李惟俭心下暗自腹诽一阵,到底上前将其右脚包裹了,又用细绳捆扎了。随即面如平湖般朝着李梦卿道:“郡主,咱们先行赶赴平谷,其后再等王爷来信。”
“好。”
当下再不赘言,李惟俭翻身上马,海东青啼鸣一声在前头盘旋,一行十人押着个先前抓的活口,沿着山道蜿蜒而去。
十里山路只得缓行,一行人警醒不已,所幸无惊无险。待出了山地,前头便是宽阔官道,十骑纵马驰骋,赶在黄昏时到得平谷县城中。
李惟俭也不曾寻先前落脚的寺庙,干脆包了一家客栈。转头又打发人往县衙送了帖子,不片刻县令亲来,衙役、帮闲来了四五十号,将那客栈团团围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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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李惟俭与县令交涉,却说李梦卿进得上房里,落座床榻上怔了好一会子。好半晌,双目渐渐有了焦距,随即便瞧见右脚上包裹着的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