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外间叩响房门,一女子战战兢兢开口道:“贵人,小妇人来送鞋子。”
“进来吧。”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便见一长一少两个女子进得内中,慌慌张张朝着李梦卿屈身一福,这才捧了一双素面鞋子上前。
那年长的嗫嚅道:“这一时半晌也不知贵人合不合适,这一双是我女儿新做的,贵人不妨试试?”
李梦卿应下,妇人方才将鞋子送上。捆扎脚踝的细绳解开,光着脚丫试了试,那鞋子略大,却也能穿。
李梦卿便笑道:“正合适,多谢你了。”
妇人笑着连连摆手:“当不得贵人之谢。”
李梦卿瞥了一眼那年轻的,瞧着十七八年纪,生得倒是粗壮。她略略思忖,自头上摘下个簪子来,笑着递过道:“随身也没带什么,这簪子便赏你了。”
“不不不,”妇人慌张道:“先前伯爷赏了十两银子,可不敢再收贵人的簪子。小莲,快去打了水服侍贵人洗漱。”
那粗壮姑娘应下,闷头出了房,须臾便提了一桶水进来。
李梦卿见其坚辞不受,便不再坚持。木然着任凭那小莲伺候了,心下满是胡乱思忖……这一遭,真真儿是险些就死了呢。
还有那位竟陵伯,就真个儿不怕一时失手伤了自己个儿,转头再惹了父王责怪?
转头又有郎中入内,仔细瞧过李梦卿脖颈处的外伤,当下敷了药,又以丝绢包裹了方才罢休。
小郡主担惊受怕了半日,这会子又是后怕不已,待那小莲粗略服侍着梳洗了,李梦卿便好似猫儿一般蜷在床榻里,盖着簇新的锦被,脑中虽依旧胡思乱想,却耐不住倦意,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上更时,李惟俭来上房巡视,守在门前的两个护卫便道:“老爷,贵人安睡了。”
“睡了?”李惟俭笑道:“她倒是心大。”
客栈临近城门,忽而听得外间嘈杂一片,转头丁如松奔行而来,说道:“老爷,城门被人叫开了,小的瞧见涌进来不少京营。”
李惟俭颔首,迈步往外迎去。到得客栈里,随即便有丁如峰通禀:“老爷,京营周都尉求见!”
“请。”
丁如峰转头引了一人入内,那人一身戎装,按剑入内拱手道:“京营都尉孙绍杰见过李伯爷!”
“都尉莫要客气,可有王爷指示?”
那孙绍杰回道:“标下得王爷之命,领一部京营前来护卫。”
“没说旁的?”
孙绍杰道:“王爷最迟明日晌午便到。”
忠勇王还真是爱女心切啊,错非领着协理的差事,只怕这会子早就丢下送灵人等,星夜兼程来救宝贝女儿了。
李惟俭暗忖,那李梦卿可是忠勇王的命根子,只怕明日见了面忠勇王定会不讲道理。平白被骂一顿,李惟俭不乐意不说,怕是二人来日再见也别扭。
因是李惟俭便道:“护卫事宜一切交由孙都尉,本官还有要务,明早便要动身回返京师。”
孙绍杰蹙眉不已,闹不清李惟俭的心思,先是应承下来,继而问道:“听闻李伯爷擒了个八卦教妖人?”
李惟俭叹息一声,意兴阑珊道:“关在后头柴房了,也一并交给孙都尉处置就是。”
孙绍杰拱手应下。
转眼到得天明,小郡主酣睡一场,早起便觉脖颈间略略泛痒,抬手抓挠,顿时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听得内中响动,房门推开,随即进来两个女官来。
二人屈身一福,旋即上前来伺候。李梦卿懵然眨眨眼,疑惑道:“你们是——”
一女官道:“回郡主,奴婢等是王爷打发来伺候郡主的。”
另一女官展开包裹,内中是簇新的衣裳,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李梦卿任凭两个女官伺候了,口中说道:“你们是连夜来的?”
女官回道:“是呢。王爷听得郡主遇袭,急得什么的也似,紧忙打发了一部京营来护卫,奴婢等就是随着京营一道儿来的。”
另一女官道:“王爷说是今儿晌午就到……哎,天杀的贼人,险些害了郡主去。”
李梦卿点点头,忽而瞥见另一女官捡起地上的鹿皮便要丢弃,赶忙开口止住道:“诶,那鹿皮留着。”
女官赶忙道:“奴婢拾掇了,一准儿丢不了。”
梳洗打扮,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穿了双合脚的鞋子,转头女官又送来吃食。李梦卿小口吃着粳米粥,忽而问道:“竟陵伯呢?”
女官回道:“竟陵伯说是京中尚有要务,今儿一早便动身走了。”
李梦卿顿时蹙眉不已,旋即又舒展眉头笑道:“他倒是聪明,知道这会子父王脾气只怕糟糕无比。”
却说另一边,李惟俭清早便会同回返的几人,一行十三人沿着官道打马而行,过了蓟州忽而折向南,临近晌午方才到了宝坻。此地为运河流经处,便见水面上一艘蒸汽船突突突冒着浓烟,拖拽着十几条船徜徉而行,过得宝坻径直往通州而去。
宝坻码头左近,无数纤夫愁眉苦脸蹲踞河岸边。李惟俭打发人扫听一番,丁如松回来便道:“老爷,问明白了,都说自打这有了冒烟的蒸汽船,这拉纤的营生就不好做了。如今三日倒有两日是闲的,每月能赚五百个大钱都是托福。”
李惟俭苦笑不已,没成想这回旋镖这般快就打到了自己个儿。先前抓的那口舌,略略用了手段就交代了。除去那领头的香主等几人,余下的汉子原本都是水面讨生活的纤夫。
自打去岁出了蒸汽船,这河面上的营生就不好干了。纤夫本就贫苦,如今断了营生没了活计,很是闹腾了一番。听闻开年时有百多号纤夫将一艘蒸汽船给砸了,官府请了巡检足足拿了几十号人。
放眼观量,单只宝坻便有密密麻麻的纤夫,来日生计断绝,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呢。
正思量间,忽而见一豪奴领着一干小厮到得凉棚里,当即有仆役敲锣,扯着嗓子嚷道:“招工啦,招工啦!密云李员外招工匠、力夫,保底八百个大钱,管吃管住!”
一石激起千层浪,呼啦啦那凉棚便被数百纤夫围拢。
这个一嘴,那个一句,惹得小厮疲于应付。那端坐桌案后的豪奴闹了,起身踩在桌案上叫嚷道:“都噤声!我只说一遍,爱来不来!东家是密云李员外,那可是晋王殿下奶嬷嬷的侄儿,拐着弯跟晋王殿下算是奶兄弟。
尔等只管签字画押,断不会少了尔等银钱!”
有人叫道:“八百大钱少了些,往常咱们在码头讨生活,哪个月不赚个一二两银子?”
那豪奴冷笑道:“爱干不干!三条腿的蛤蟆不好寻,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
人群嗡嗡声一片,待那豪奴大马金刀落座,终究有汉子挤开人群道:“家中实在揭不开锅,八百就八百,俺画押!”
有了带头的,随即陆陆续续有纤夫跟上。这一切都落座李惟俭眼中,李惟俭顿时舒了口气。
还好有京师城改这个项目在,不然这空余的丁口定会惹得大乱。当下再不观量,扭头打马直奔京师而去。
另一边,忠勇王果然赶在晌午到得平谷。父女二人相见,忠勇王虎目噙泪,瞧着宝贝女儿脖颈间的刀痕,险些就掉了眼泪。
当下忠勇王好一番发飙,听闻那八卦教多在山东流传,当下便要请了旨意亲自带兵去扫平。亏得李梦卿温言抚慰,忠勇王这才逐渐平静下来。
待好半晌,忠勇王这才回味过来:“嗯?李复生怎地不在?”
李梦卿没好气道:“父王一进门便喊打喊杀的,竟陵伯生怕父王这会子脾气大发,一早儿便回了京师。”
忠勇王瞠目道:“李复生果然奸滑!”
李梦卿嘟嘴道:“错非竟陵伯搭救,女儿只怕再也见不得父王了。”
忠勇王顿时改口:“嗯,此番多亏了李复生。女儿放心,父王回了京师定然好生谢他。是了,方才说得囫囵,你且再说说当时情形。”
李梦卿眨眨眼,重新诉说起来。前头实话实说,一般无二,待李惟俭搭救那一段,李梦卿便胡诌起来。只道竟陵伯枪法如神,贼人眼看欺近,百步之外连开数铳,二贼旋即毙命。
忠勇王不疑有他,唏嘘半晌,旋即瞪眼道:“往后不许再单个儿出来!”
李梦卿乖乖应下,再也不提那及笄之礼。不想忠勇王却记着,过了会儿便道:“回程快走一些,赶得及。”
李梦卿笑着谢过,心下先想起李惟俭,继而又想起了黛玉。暗忖着,此番撞见好姊妹,可要好生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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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惟俭隔日晌午回返伯府。伯府上下自是喜气洋洋,黛玉领着一应姬妾到仪门前来迎,待过后李惟俭方才说了李梦卿遇险之事。
一应姬妾只挂念着李惟俭,晴雯亲自过来查看了,眼见李惟俭无恙,这才抱怨了几句退下。黛玉与李梦卿情意极深,待确认过李惟俭果然无恙,便追问起内中详情来。
李惟俭三言两语表述过,听闻李梦卿不过略略受了些皮外伤,黛玉这才松了口气,到:“菩萨保佑,好歹挺过了这一遭。”
抬眼又见李惟俭蹙眉不已,黛玉不禁纳罕道:“四哥救了郡主,怎地反倒愁眉不展?”
“两桩事,一则此番那八卦教的凶徒多出于运河两岸的纤夫,而纤夫如此犯险,是因着蒸汽船抢了纤夫的活计。此事,过后怕是有的牵扯;二则,当时情况危急,我仓促出手并无把握,若郡主实话实说,只怕那小心眼的王爷过后会寻我不是。”
黛玉顿时哭笑不得,说道:“四哥放心,郡主素来识大体。你既救了郡主性命,她断不会说你的不是。”
李惟俭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说道:“我如今树大招风,只怕有心人会用纤夫一事前来攀扯。这京中不好久留,正好前些时日得了准许,我看这几日我就往津门、辽东走一遭吧。”
黛玉听闻他这般说,心下虽不舍,却也颔首应下。正要打发人去准备行囊,忽而茜雪瘪着嘴入得内中,低声道:“老爷、奶奶,那位巧儿姑娘又来了。”
李惟俭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巧儿?”
黛玉顿时没好气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是生生赖上咱们家了?”说话起气咻咻起身,恼道:“四哥稍待,我去将她打发了。”
李惟俭一把扯住黛玉,说道:“既然不待见,让下人打发了就是。”转头与茜雪使了个眼色,茜雪顿时领命而去。
李惟俭又扯着黛玉劝道:“妹妹素日还好,但凡真个儿恼了便不管不顾的。你如今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云泥之别,妹妹又何必理会她?”
黛玉嗔道:“也是方才气急了。素日里从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皮的。”
李惟俭笑道:“妹妹关在家中,往来的都是亲戚、姊妹,自然见识就少了。待我回来领妹妹四下转转,既散了心,也涨了见识。”
黛玉闷声应下,依旧郁郁。便在此时,忽而见得茜雪蹙眉匆匆入内,回道:“老爷、奶奶,那巧儿姑娘撞墙了!”
“啊?”黛玉顿时懵然。
李惟俭倒是乐了:“好家伙,这是临死也要往咱们家喷一口污血啊……人死了没?”
茜雪道:“吴总管说还有气儿。”
李惟俭思量着道:“她是不是早定了亲事?”
黛玉颔首,说道:“据闻是与城外房员外之子定了亲事。”
李惟俭道:“那就好办了,先诊治缠裹了,打发人往城外走一遭,通知房家来领人。”顿了顿,又道:“这女子心计歹毒,寻个地方安置了,别领进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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