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留步,下官等去了。”徐行、陶君谭拱手作礼,旋即转身而去。
李惟俭停在值房前眼看二人出得二门,摇摇头回返桌案旁。自前番相看过,寡婶刘氏自是交口称赞,两个堂妹也并无异议。李惟俭私底下便托付了严奉桢透漏了些风声,转头儿严奉桢回话,这二人喜出望外。
由此,虽不曾订婚,也无婚书,婚事就算是口头上定了下来,只待来年过了国丧再寻时日定下。以李惟俭今时今日的位份,料想这二人也不敢出尔反尔。让他摇头的不是此事,而是实学院。
这实学院好似草台班子一般,全然没有章程。
算算不过汇聚了十几名新科实学士子,每日家谈天说地,与那承恩侯的劳什子实学会一般无二。这哪儿成啊?李惟俭还指望着实学院蜕变成科学院呢。因是抽空几次问询,挑着新科士子的喜好指点了一些项目。
方才离去那二人,一个直接往乐亭去了,一个则去了外城的蒸汽机厂子。另有一名刘宏的士子极擅探矿,言其家乡有碱矿,随即领了经费带着人手,自高费用往河南而去。
除此之外,余下人等依旧是大老爷做派,清谈可以,做实事儿……那是什么?
李惟俭一琢磨,做实事儿的人手是短缺,可搞理论的也缺啊,因是干脆将余下十几人分作若干课题组,开出赏格来,只消突破一个课题,便可有最低千两银子的赏格。
这下除去两三個自命清高的,余者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着大展拳脚。
这实学院到了这一步就可以了,至于剩下那几个自命清高的,李惟俭实在懒得理会。真真儿是不知所谓,外头人本就当实学科举是幸进,偏这几个自己当自己是清贵翰林!既如此,那就一辈子清贫自守吧。
处置过公文,李惟俭掏出怀表看了眼,眼看便到申时了,于是舒展筋骨干脆散衙。
出得衙门,眼瞅着自西面蔓延过来大片阴云,李惟俭顿时舒了口气,嘟囔道:“热了十来日,也该下一场雨了。”
丁如峰凑趣道:“老爷说的是,听说直隶自打入了夏就只下过两场小雨,再不下雨只怕庄稼都要旱死了。”
李惟俭点点头,出了衙门便进了马车里。丁如峰领着一干北山护卫,呼呼喝喝调转马车往外城而去。马车辚辚而行,方才过了宣武门,遥遥便见前头闹闹哄哄聚了一群人,还有汉子攀在楼顶,挥舞手中单刀叫嚷不休。
李惟俭挑开帘栊观量了眼,随即打发丁如峰去探寻。那丁如峰方才过去,就见那汉子怪叫一声自三楼倒栽葱下来,啪叽一声砸在地上,引得围观人等四散而去。
什么意思?跳楼了?
过得须臾,丁如峰面色古怪回返,低声耳语道:“老爷,是陶福记的人要拆迁,那茶楼的东主不拘多少银钱死活不搬,后来不知从何处寻了青皮喇咕每日骚扰,又引得东主的傻儿子染上了赌,东主一时想不开,砍伤了两个青皮,自己个儿跳楼了。”
李惟俭眨眨眼,赶忙问道:“顺天府的衙役没来?”
丁如峰撇嘴道:“那些衙役机灵着呢,这事儿本就跟顺天府无关,又哪里会这会子往前头凑?”
陶福记的背后是太子啊,得,这下有乐子瞧了。
李惟俭干脆吩咐转道绕行,马车自西便门出来,直奔海淀而去。出城不远,眼见阴云漫布,李惟俭干脆弃车骑马,领着随从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静园。
此地距离圣驾所在的御春园不过六、七里,往西南不过三、四里便是海淀镇。此时的海淀可跟后世不同,海淀海淀,顾名思义,与那白洋淀相差不大,四下都是大大小小的海子。
李惟俭这处新到手的园子便囊括了一处小小海子,东面高耸峻峭,西面平坦,北面有海子,南面有河水。内中萱堂亭榭十几处,另有三进主宅一处。
亏着李惟俭打马疾驰而来,方才进得园子里,外头便淅淅沥沥掉起了雨点。香菱正在一处水榭投喂鱼儿,眼见李惟俭到来,赶忙迎了过来。
“四爷。”
“嗯。”
香菱招呼过了,便随着李惟俭往东行去。行不多远,李惟俭忽而驻足,扭头便见北面海子里游弋着百多只鸭子。
李惟俭蹙眉道:“哪儿来的鸭子?”
香菱就笑道:“还说呢,老爷不是不耐烦夜里蛙鸣吵人吗?昨儿太太便打发人往乡下收了百多只鸭子来,说有鸭子吃了蝌蚪,也就不会那般吵人了。”
李惟俭莞尔笑道:“妹妹倒是好心思。”
当下负手而行,不片刻到得主宅里。此时雨势渐大,伴着电闪雷鸣。入得正房里,便见黛玉、晴雯、琇莹与紫鹃正围坐着抹骨牌。
黛玉神色如常,晴雯喜眉笑眼的,倒是琇莹愁眉苦脸,搭眼一瞧,这憨丫头面前的钱匣子里空空如也,差不多都快输光了。
见得李惟俭到来,几个人紧忙起身来迎。
又是一声雷鸣,黛玉眼见李惟俭身上半湿,赶忙吩咐道:“雪雁,去给老爷寻一身干爽衣服去。”
雪雁寻了衣裳来,待李惟俭换上,雪雁铺展着半湿的常服道:“老爷这衣裳该换了。”
李惟俭搭眼看去,那官服深一块、浅一块的,果然该换了。此时印染技术太过原始,簇新的料子过上十几水便要掉色,越是鲜艳的颜色越是严重。偏大顺从明制,官袍多是红色打底儿,因是每年单是这官袍就要花费不少银钱。
黛玉观量一眼便道:“还好早前多制了几件,寻两件儿揉洗一番,料想明早就能穿了。”
当下紫鹃伺候着李惟俭净手,晴雯又奉上茶水,李惟俭施施然落座下来,揉着大腿道:“这骑马可是苦差啊,这才四十里便觉大腿好似就要磨破了,回头儿北巡,我看还是坐马车得了。”
黛玉笑道:“四哥是文官,坐马车也算合适。”顿了顿,又道:“昨儿是被事儿绊住了?”
“莫提了,晌午时平姑娘来求援,荣府又出了事儿。”
“啊?”黛玉赶忙追问。
李惟俭便简短截说,将昨儿的事儿说了出来。
黛玉听罢蹙眉不已,终究是旁人的家事,她不愿置喙。一旁的晴雯爆炭也似的性子,顿时忍不住道:“琏二爷真个儿好笑,寻个外室,偏弄得家中风风雨雨的,这新二奶奶、旧二奶奶都出来了!”
琇莹眨眨眼,说道:“也不怪琏二爷这般行事,二奶奶太过刚强,听闻早先琏二爷想要与平姑娘同房,都要哄了二奶奶高兴,便是如此也不过一年三两回。要我说,二奶奶刚强的有些过了。”
晴雯讥诮道:“还不是琏二爷没本事?若换了四爷,你看二奶奶敢不敢这般刚强!”
黛玉蹙眉斥道:“休要胡说,旁人的家事,好端端的怎么扯上四哥了?”
晴雯吐了吐舌头,她是爆炭性子,心下尤为爱憎分明。换做旁人数落,晴雯只怕便要挂脸子,偏训斥她的是黛玉,她反倒浑不在意。
“我就是这么一说,四爷将太太宝贝得什么的也似,又哪里会想旁的?”
黛玉抿嘴探手抄起竹制的‘不求人’在晴雯头上轻轻敲打了下:“该打,都叫你别浑说了,偏管不住自己个儿的嘴。”
晴雯吃了打,作怪一般诶唷唷叫个不停,知李惟俭有话与黛玉说,便扯了香菱道:“太太要寻四爷说话儿,不如咱们将这一圈打过了再说,左右下了雨什么都做不得。”
琇莹顿时颔首附和:“正是正是,我还不曾捞回本儿呢。”
香菱哭笑不得道:“你还想捞回本儿?小心连下个月的月例银子也输个精光!”
几个姑娘家吵吵闹闹,李惟俭便扯了黛玉往东梢间书房。二人相对而坐,黛玉便问:“那后来呢?”
“劝了劝,我看不大成,干脆说动老太太,将二嫂子送去香山愚园去了。”
黛玉便道:“也好,总要产育过了再说旁的。”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怕此事没这般容易揭过。凤姐姐性子刚强,最受不得这些气,往后啊,只怕还有的闹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往后如何咱们可就管不得了。”顿了顿,李惟俭问道:“那几样路菜如何了?”
黛玉笑道:“正要与四哥说呢,同样两份红烧肉,四哥处置过的那一样到如今七天了,瞧着一如往常。那径直放进铁皮罐子里的有些发胀了。”
黛玉说罢叫过观牌的雪雁,雪雁吩咐下去,自有小丫头打了雨伞往后头厨房去,不片刻取了两个铁罐子来。
李惟俭定睛观量,果然没带记好的铁皮罐子有些发胀了。
自桌案上寻了匕首撬开,内中果然一股隐隐臭味。再开了带记号的,什么别的怪味儿都没有,瞧着一如往常。
乐亭铁厂今年又立了不少高炉,钢铁产量节节攀升。铁厂周遭各类加工厂应运而生,加工之后或顺着运河运抵京师,而后散往内陆各处;或乘海船抵达松江、广州,再沿着水道运抵内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