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内府自各地汇总了下,铁制农具价格比照前年足足下降了七成。便是如此,乐亭所产的钢铁也有些过剩。因是此前李惟俭给乐亭去了一封信,多番尝试,这马口铁便造了出来。
马口铁有了,罐头还会远?嗯……还真就挺远。
化工方才起步,李惟俭记得的化工知识就那么点儿,全然不知怎么造亚硝酸盐。早前倒是尝试过,做好的红烧肉装进罐头里,不经处理,天热的话一周左右就要发胀。
思来想去,李惟俭总算想起了巴氏杀菌法。说白了就是维持恒温八十度,食物放里头维持十五秒,这样就可以将绝大多数细菌杀灭。
可上个月尝试一番,李惟俭发现巴氏杀菌处理过的罐头顶多维持一个月,时间再长就要变质……这哪儿行啊?李惟俭向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这马口铁罐头既释放了钢铁产能,又能提供大顺军需,简直就是利国利民!
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弄了高温蒸汽釜,经此工艺处理过的马口铁罐头,莫说是保存半年,便是二、三年都没问题。
略略尝了口,除了有点儿凉,别的什么问题都没有。眼见黛玉目光灼灼,李惟俭便挖了一勺送过去,黛玉吃了一块便蹙眉道:“味道太重了。”
李惟俭笑道:“路菜,滋味不重一些怕是存放不久。”
黛玉便道:“六月下北巡,听闻这一路要走上二、三千里,到了草原上只怕就没什么果蔬可吃了,幸好四哥想出了这法子来。我看这罐头存放了好些时日也不曾变质,不如回头儿吩咐厨房多预备些路菜装进罐头里,多弄一些青菜、糖水果子,听说草原上都是红白食,再想吃旁的可就吃不到了。”
“嗯,妹妹想的周到。”李惟俭思量道:“如今还剩半月光景,我看不妨多弄一些。”
北巡走走停停,要紧的是与蒙兀王公会盟,又不急着赶路。此时开个罐头厂子,待造好了送几车往行在去,说不得圣人一高兴,这罐头厂就又是一门好营生。
黛玉见李惟俭出神,略略思忖便大抵知晓其所思所想,因是说道:“四哥,家中钱财本就足够多了,四哥又何必劳心劳力?”
李惟俭回过神来,眼见黛玉面上带着认真,思量了一番便道:“妹妹可知何为钱财?”
黛玉道:“不过是金、银、铜钱。”
李惟俭摇头:“妹妹莫忘了前宋时可有交子。”
黛玉蹙眉道:“我怎不知?不过前宋时交子横行,后人都说此为朝廷盘剥小民之恶举。”
这倒是,两宋时交子乱发,过几年就不承认前几年所发的交子,那新发的交子当一贯落在商户手里,商户回头采买就得折五百文。到了南宋后期,一贯交子都抵不上一百文,典型的货币滥发。
李惟俭笑道:“妹妹所说的对,也不对。这且暂且不说,妹妹可想过交子、会子横行,前宋却为何支撑了将近三百年国祚,且税赋所得远超历朝历代,便是前明与大顺都多有不如?”
“这等国家大事,都是朝堂肱臣思虑的,我却不知了。”
李惟俭便道:“盖因朝廷为交子、会子的信用背书。单说会子,前宋曾有钱会中半之法,意为税赋征收,一半儿是铜钱,一半儿是会子。如此,原本一文不值的会子就有了价值。”
黛玉思量半晌,颔首恍然道:“原来如此……可这与四哥要办的罐头厂又有何干系?”
李惟俭笑问:“妹妹可曾想过,为何前宋时可征赋税这般多?偏到了前明、大顺时就征不得这般多了?莫忘了前宋人口、疆域可都比不得前明与大顺。”
黛玉道:“说来我心下也古怪的紧,宋史食货志有载:治平二年,内外入一亿一千六百十三万八千四百五,就算是省陌,也足足八千万贯呢,比照银两,也有七千万两呢。偏前些年朝廷岁入不过四五千万上下。”顿了顿,黛玉忽而醒悟道:“莫非是因着会子……是了,会子可当铜钱用,前宋时岁入一半都是会子。唔……这天下的银钱总量大抵不变,多了会子,铜钱可不就只值原本的一半儿了?无怪前宋岁入这般多,折算下来实则与大顺相差不大。”
哈?还能这么想吗?李惟俭眨眨眼,思虑半晌,觉着应该换个方向。
于是开口道:“妹妹所说未尝没有道理,却不是正理。便以罐头厂子举例,原先乐亭铁厂铁料堆积如山,不好发售。我创了这罐头厂,便让铁厂的铁料多了个销路。非但如此,连带肉、菜等也要采买,各处农户也多了份进益。”
“四哥说的是。”
“要办厂子,总要雇请人手,这城中无业的百姓便多了条活路。生产出的罐头,既可让边远之地的富户尝鲜,又能满足军需。而不拘是铁厂、农户还是雇请的百姓,赚了银钱总要上缴赋税,如此一来岂非有百利而无一害?”
黛玉却执拗摇头道:“不对不对,这银钱不变,都被四哥赚了去,旁人可不就没了银钱用?”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本该理所当然的经济学原理,偏到了黛玉这儿就说不通了。
眼见李惟俭为难,黛玉又好心劝慰道:“罢了,总归是小打小闹,四哥想办那就办吧。”
李惟俭愈发憋闷,正思忖着好好给黛玉解释一番,却见黛玉忽而俏皮眨眨眼,笑道:“亏得四哥今儿回来了,不然我正要打发人去寻呢?”
李惟俭纳罕道:“妹妹寻我有事儿?”
黛玉歪头拢着发髻笑道:“四哥莫非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今儿……李惟俭思忖半晌,这才晃过神来道:“诶呀,真个儿忘了个干净!”
今日是天贶节,李惟俭的生儿。
黛玉笑道:“原本要寻四哥商议一番,这生儿该如何过呢,可巧四哥昨儿留在了家里。晌午时我寻晴雯、香菱、琇莹商议了下,大家伙凑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些东西不说,还请了邢姑娘来。虽说不好大操大办,可咱们关起门来总要自己个儿热闹一番。”
正待此时,外头的晴雯招呼一声道:“四爷、太太,前头传话说邢姑娘到了。”
黛玉朝外观量一眼,讶然道:“怎地顶着雨来了?”顿了顿,看向李惟俭意味深长道:“显是邢姑娘上心了。”
李惟俭总觉得黛玉好似在阴阳怪气,偏生又拿不住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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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
宝钗自马车中下来,身后的丫鬟莺儿手中还捧了两个光溜溜的罐头。
李惟俭的罐头厂子还在谋划中,生产罐头的地方便放在了老宅。此事也不曾交代内府属吏,又有心锻炼黛玉掌家之能,因是便交由黛玉打理。
黛玉只道是准备北巡时的路菜,很是上了几分心思,又生怕口味不好,便寻了邢岫烟帮衬。于是每日里邢岫烟先去得内城的铺面巡视一番,随即便来了李惟俭的老宅试着制各类路菜,再由下人高温处理过封装。
今日又制了几样,邢岫烟想着过会子还要往海淀园子去,便带了几样随身。可巧出门便撞见回返的宝钗。
因着当日宝钗一时心善照料了邢岫烟一番,邢岫烟心下感念,两女很是亲热说了会子话,宝钗问起那罐头,邢岫烟实话实说罢了,又送了两个给宝钗尝鲜。
本道是寻常礼尚往来之举,不想宝钗却是个聪慧的,这会子心下若有所思。
进得自家二进院儿里,遥遥便听得哥哥薛蟠正与嫂子夏金桂吵嚷不休。
“——当我不敢打你不成?”
“你打你打!可叹我瞎了心,竟嫁了你这般窝囊废。外头什么本事都没,连皇商底子都丢了,偏在家里就有了能为!”
“你……”
“来来来,刀在此处,伱若真个儿有能为,便将我砍了去,且看衙门饶不饶你!”
宝姐姐蹙眉不已。自打碧莲送归家中,夏金桂又吵闹了数次,气得薛姨妈母女惟暗自垂泪,怨命而已。
那夏金桂能舍了脸面,薛家上下却是要脸面的。且又与夏家有着老亲,今时今日薛家又远远比不上夏家,是以薛姨妈与宝钗便只能忍气吞声。
薛蟠虽曾仗着酒胆,顶撞过两三次,可每回都如今日这般,闹到最后薛蟠不敢下手,没得软了骨气,反倒是那夏金桂越发长了威风。
宝姐姐故作不知,闷头领着莺儿进了正房。内中薛姨妈气得垂泪不已,见了宝姐姐便道:“我的儿,这般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
宝钗想的分明,说道:“妈妈,咱们再如何也要脸面,嫂子却是个舍得下脸的。这般闹下去,吃亏的总是咱们。若依着我,不如妈妈搬出去,左右咱们家又不止这一处房产。”
旧事重提,薛姨妈又犹豫不决。搬出去倒是容易,可薛姨妈还记挂着薛蟠,生怕薛蟠被那泼妇也似的夏金桂磋磨了。
薛姨妈擦了擦眼泪,忽而瞥见莺儿手中的罐头,禁不住问道:“哪里来的铁盒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