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说话间,那下头的宝琴已然得了信儿,当下丢了风筝便往前头迎去。
瞧其一路疯跑的架势,四姑娘惜春便道:“林姐姐这主母不喜约束人,倒是将琴姐姐宠得愈发没样子了。”
黛玉就笑道:“都是闺阁里父母宠着过来的,将心比心,我又何必故意拿乔苛待?她只要不犯了规矩,一切都由着她。”说话间,目光貌似不经意的瞥向邢岫烟,显是意有所指。
邢岫烟面上微红,嗫嚅着不言语。亏得此时众人都笑宝琴没样子,也无人瞧她,不然定会瞧出端倪来。
邢岫烟有心过问李惟俭情形,不待其开口,三姑娘探春就问道:“今儿俭四哥还是申时归来?”
不待黛玉回话,紫鹃就道:“老爷这几日回来的偏晚,今儿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黛玉笑道:“莫管他们,好容易起了社,这桃社总要比海棠社强上一些才是。”
姊妹们纷纷应下,当即提笔落墨,将心中所思诗词尽数作出来。
前头大厅里,宝琴一路快步而来,进得内中便见管家吴海平正陪着一身便服的兄长薛蝌说着话儿。
宝琴仔细打量,眼见兄长黑瘦了不少,不由得心疼不已,当即凑过来道:“哥哥何时回京的?”
吴海平极有眼色,当下告退而去,薛蝌便笑道:“昨儿临入夜方才进城。”
宝琴嗔道:“怎地不多歇歇?”
薛蝌道:“如今津门往通州运河顺畅,又有小火轮牵引,乘船朝发夕至,算算反倒是通州往京师这一段抛费的时候更久一些。那厂子督办之事,起初略显艰难,如今上了正轨,倒是不用我怎么看顾。上个月给伯爷去了行文,伯爷便抽调我回京师听差。”
此事宝琴听李惟俭说过,当下笑眯眯道:“是呢,四哥哥还赞哥哥办事谨慎、妥帖呢,说错非差着年纪,哥哥这一回的功劳总要升上一级才是。”
薛蝌连连摇头道:“自家知自家事儿,连个功名都没有,再往上升迁可是不易。”
薛蝌如今是从七品的协理督办,再往上便是正七品的主事,可他才多大年纪?只这般年岁便是从七品,若非有李惟俭看顾着,说不得便遭了人嫉恨。
顿了顿,薛蝌又道:“本道下晌时先行见过伯爷,可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妹妹,这才一早儿过来瞧瞧。你……可都好?”
宝琴笑眯眯道:“自是都好的,四哥哥宠着,林姐姐也不如何约束,方才那会子我还在放风筝呢。”
薛蝌正色道:“你虽年纪小,却也不可恃宠而骄。”
宝琴便应承道:“哥哥放心,我都省得的。”
兄妹俩叙话半晌,那薛蝌愈发沉稳,只略略说过自己几句便收了声,反倒是宝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会子说去岁生儿时李惟俭送了个猫儿样子的闹钟,宝琴自然爱煞了,奈何这物件儿方才新造的,极不妥帖,不过十几日光景就坏了。
李惟俭本待要给宝琴换新的,偏宝琴是個长情的,只央求着李惟俭寻人修了几回,不料不修还好,修过几回如今却成了个样子货。定了卯时的闹钟,半夜里就吵个不停;
又说过年时论功行赏,这一年来宝琴看顾账目有功,黛玉便分了不少出息与宝琴,便是没有那些陪嫁,宝琴如今也不缺体己用;
转头儿又说上元时李惟俭领着家中姊妹往西海游逛了一番,可惜京师不比金陵,正月里海子还不曾化冻,放不得河灯。
“是了,四哥哥说过几日领着我们往香山踏青去呢。哥哥若是得空,不若也一道儿去游逛一番。”
薛蝌笑着摇头。
宝琴张张嘴,忽而欲言又止。说来薛蝌如今也到了开亲的年纪,只是这事儿做妹妹的不好提及,倒不如回头儿寻了四哥哥说道说道。
薛蝌此时低头饮茶,略略蹙着眉头,显得心事重重。宝琴正要过问,忽而听得外头人声杂乱,抬眼便见吴海平引着徽班二十几号人自角门进得内中。
薛蝌也瞧见了,禁不住问道:“今儿有喜事,怎地还请了戏班子?”
宝琴笑道:“林姐姐觉着无趣,又想起起诗社来了,加之赶上荣府三姐姐生儿,便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原是如此,”薛蝌撂下茶盏便道:“那妹妹去耍顽吧,下晌我径直往衙门寻了伯爷回话就是了。”
宝琴心下不舍,却也应承下来,随即将薛蝌送出二门方才回返。她心思细腻,往回走时便蹙眉道:“哥哥好似有心事呢。”
小蛤便笑道:“二爷也到了年纪,说不得相中了谁家女公子呢。”
宝琴笑骂道:“满嘴胡吣,哥哥最是守礼,可干不出话本子那等才子佳人的勾当来。”
当下宝琴进到会芳园里,寻了众姊妹赶忙道恼,又自罚了三杯,诵了两首桃诗,方才被笑闹的众姊妹放过。到得晌午,开了酒宴,自李纨往下众人依次点了戏折子,一时间吃酒、顽笑,瞧着咿咿呀呀的唱曲,真真儿是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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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薛蝌出得竟陵伯府,乘了马车便往自家回返。马车到得家中,不待其下车,便有小厮急吼吼寻将过来,急切道:“二爷可算回来了,大房那边厢——”
薛蝌陡然瞠目看向那小厮,小厮顿时掩口,四下观量一眼,眼见并无人留意,这才压低声音道:“大房的宝桂姑娘又来了!”
那宝桂乃是夏金桂的陪嫁丫鬟,样貌只是寻常,又生了一双富贵眼,素日里说话极不中听。
薛蝌闻言顿时蹙眉不已。想来那夏金桂定然留了人手盯着这边宅院,自己个儿方才回来,一早儿夏金桂便打发人来递了话儿,只说薛姨妈挂念着,薛蟠也想着,问薛蝌何时得空往薛家走一遭。
呵,薛家二房早早便与大房闹掰了,夏金桂的话儿不过是糊弄人的,存的什么心思谁不知道?只可惜薛蝌一时不查中了招,如今真是悔之晚矣。
当下薛蝌也不做声,蹙眉进得内中,便见那宝桂正嗑着西瓜子,见得薛蝌进来,紧忙丢了瓜子起身一福:“见过二爷——”
薛蝌摆摆手,落座道:“有事儿径直说了就是,用不着拐来拐去的。”
宝桂就道:“听说二爷回返,我们奶奶心里高兴的,说二爷这一回说不得就高升了。奶奶还说,若二爷得空,便往家里去一趟;若不得空,我们奶奶便要往衙门去寻二爷了。”
内中威胁之意溢于言表,薛蝌恼道:“叫我那嫂子往衙门去告就是,无凭无据的,我还能怕了她不成?”
却见宝桂不急不缓道:“我们奶奶说,上回二爷不小心,好似将不少贴身物件儿都落在了家里呢——”
薛蝌这才想起,那自小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汗巾子上回都被夏金桂藏匿了起来,当时薛蝌只顾着狼狈奔逃,索要无果便仓惶奔走。
念及此处,薛蝌叹息一声道:“罢了,过几日我往兄长家中走一趟就是了。”
宝桂笑道:“奶奶说了,二爷初六得空往保宁寺去拜拜佛,总有好处的。”
当下又一福,旋即告退而去。
人方才出门,薛蝌便愤而砸了茶盏,一时间心下苦闷无人诉说,又不知如今该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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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单牌楼。
嗤——
随着小火车停下,大团蒸汽撒放出来,混着煤烟味儿呛得人直蹙眉。李惟俭拱手做请,道:“还请王爷移步。”
忠勇王也不着急上车,反倒盯着车头瞧了半晌。那车头不过有两个马车大小,前头是圆滚滚的锅炉,后头是敞开的司乘室,那司乘这会子灶王爷也似,满脸都是煤灰。一旁的锅炉工盯着压力计,不住的往灶膛里填着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