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到得下晌,荣府众人自伯府回返。四姑娘惜春嘴快,因着与宝琴年岁相近,就道:“我听小蛤说,琴姐姐私底下要给邢姐姐添妆呢,说是找了一副头面出来。”说着看向探春:“三姐姐,咱们要不要添?”
探春苦着脸道:“咱们还没出阁呢,每月月例银子都紧紧巴巴的,哪儿来的家底添妆?”
年节生儿时,探春、惜春都没少得长辈贺礼,可不过都是凑趣的玩意,少有拿得出手的。便是当初送邢岫烟的玉佩,在探春那儿也是极好的物件儿了。
两个小的没法儿添,便计较着过门儿的时候送上一份心意满满的贺礼。李纨心下极得意邢岫烟,当下路上虽不曾说,可到得稻香村里便翻箱倒柜的,琢磨着给邢岫烟添妆。
凤姐儿如今一颗心都挂在李惟俭身上,虽明知耽搁不了李惟俭纳妾,可心中依旧不大对味儿。少不得又寻平儿计较了好半晌,那平儿好话说尽也不见有用,不想转头儿凤姐儿又张罗着给邢岫烟添妆。额
平儿纳罕不已,凤姐儿便道:“我恼的又不是她。”
平儿这才恍然,是了,二奶奶恼的可是俭四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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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尤老娘过世,尤三姐、尤氏商议一番,家中停灵七日便送往城外寺庙里,请了和尚念经超度,又寻道士点穴,待下葬时眼看便要四月。
这日尤氏与尤三姐儿安葬过尤老娘,又往庙里捐了二百斤香油,一道儿乘车回程时,少不得姊妹二人犯了口角。
尤氏多谋无断,三姐儿却是个泼辣的。说起为二姐儿、母亲报仇之时,尤氏支支吾吾多有敷衍之意,那三姐儿眼见尤氏无动于衷,便气恼道:“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同,罢了,往后咱们还是少往来吧,我自个儿为三姐儿、妈妈报仇。”
尤氏便叹息一声,再不多言。临近晌午,刚巧到得铁槛寺,尤氏便张罗着在铁槛寺歇歇脚。
三姐儿进得铁槛寺里,便听得内中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尤氏与贾族族老说话儿,回头便蹙眉道:“是邢德全领着贾环跑这儿来厮混来了,还寻了一群青皮。好好的铁槛寺,闹得乌烟瘴气。”
尤三姐儿还生着气,只是不理尤氏。
略略歇了半个时辰,待二人再启程,邢德全便自己过来见礼——贾环听闻尤氏来了,吓得一溜烟儿的往回跑,这会子早没影儿了。
到得寺门前彼此见过礼,那邢德全起身瞥了尤三姐儿一眼,顿时三魂七魄飞走了一半儿。
邢德全自到了荣府,每日家与贾蔷、贾芹等贾家子弟厮混耍顽,花街柳巷无出不去、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他自认见识过不少姐儿,便是头牌也远远瞧过,偏这些人等都不及三姐儿一根手指。
邢德全直勾勾的看着三姐儿,尤三姐儿略略着恼,似这般的腌臜物,尤三姐儿在江南没少见识。其中不少被其迷得五迷三道,私底下不曾一亲芳泽,这银钱却没少送。
忽而想起此人与邢夫人有亲,尤三姐便动了心思,见礼时就道:“原是邢大舅。”
邢德全回过神来,笑道:“什么邢大舅,外头都叫我傻大舅。三姐儿往后也这般叫我就是。”
三姐儿意味深长道:“外头人胡吣,偏大舅自己也当了真不成?大舅哪里是傻,不过是心实诚罢了。”
邢德全顿时挺直背脊道:“对对对,三姐儿说的对。”
尤三姐晓得过犹不及,当下错身而过,只临出门儿时笑着回头瞥了其一眼。便是这一眼,顿时便将邢德全的魂儿勾了去。
心下暗忖,回头儿便求了姐姐邢夫人,总要讨了尤三姐儿做老婆才是。
他这才心思不多,坏也坏的单纯,当真是想什么就做什么。这酒也不喝了,牌局算账也不计较,掏出邢夫人给的私房钱散了去,骑着驴子急急忙忙往京师回返。
到得荣国府,此时不过申时,邢德全到得东路院二门前,与守门的婆子言语了,随即原地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待好半晌,终有婆子领了邢德全入内。
此时邢夫人方才小憩过,眼见兄弟来了,便问道:“又没银钱了?”
邢德全眨眨眼,憨笑道:“是没了,不过今儿为的不是这事儿。”顿了顿,肃容正色道:“姐姐也知我如今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不好再胡乱厮混了。这都说先成家后立业,我便寻思着先寻一桩妥帖的婚事。”
邢夫人纳罕不已,愕然道:“近来长进了,不是只知吃酒耍钱了?古怪,前几日我与你说时,伱却极不耐烦……”顿了顿,邢夫人唯独对这男女之事上心,顿时醒悟道:“说说吧,你是看中哪家的女子了?”
邢德全支支吾吾半晌,这才吐了口。
邢夫人一听便瞠目不已:“尤三姐儿?你可知她是个什么名声?”
那邢德全道:“什么名声?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反正我就相中那尤三姐儿了!”
邢夫人哭笑不得道:“你相中有什么用?也要人家相中你才是啊。”
顿了顿,又道:“且尤家三姐儿……如今还与家里闹着官司呢。她这会子才发送了尤老安人,你便是想娶也娶不得。”
邢德全闻言顿时垂头丧气,这会子才想起来,今儿撞见时那尤三姐儿与尤氏都是素头素脸的,头上的首饰都是银器。
却说赵姨娘院儿里,这日眼见贾环早早回返,尤其见面色不对,所谓知子莫若母,赵姨娘连唬带诈,三言两语便诈出贾环今儿不曾上学,反倒与邢德全等往铁槛寺耍顽了。
赵姨娘就骂道:“没良心的下流种子,要耍顽不会寻勋贵家中子弟,偏去寻那些没起子的!”
贾环斜着眼回道:“那勋贵子弟也瞧不上我啊。”
赵姨娘闻言顿时憋闷不已。外头提起贾家子弟,只知承嗣袭爵的贾琏与衔玉而生的宝玉,谁知妾生的贾环?
可惜那王夫人幽禁了二年,竟生生熬了过来。赵姨娘先前可是做梦都想着王夫人生生憋闷死,老爷贾政又最爱听她的枕边风,说不得往后不娶续弦,这家中就是她做主了呢?
她虽是陪嫁丫鬟出身,做不得继室,可当个有实无名的夫人也是好的,到时谁还敢小瞧贾环?
心气儿不顺,赵姨娘便骂了贾环一通,临了才问道:“往日耍顽都是申时末才回,怎么今儿这般早?”
贾环便道:“珍大奶奶与尤三姐儿发丧回来,正好在铁槛寺歇脚……”
赵姨娘闻言心中一动。若说这贾家她最想弄死的人里,凤姐儿定然排在前三——头两个是王夫人与宝玉。
这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凤姐儿私下如何磋磨尤二姐的,赵姨娘又怎会不知?因是悄然拉过贾环道:“你得空往外头寻寻,看看那尤三姐住在何处。”
贾环不甘愿道:“寻珍大嫂子问就是了,何必让我跑腿。”
赵姨娘顿时厉声道:“让你去就去,不然这个月月例都给你扣下!”
贾环无法,只得应下。转天蔫头耷脑出门儿,正巧撞见失魂落魄的邢德全,二人相视一眼,彼此都讶然不已。
当下唏嘘之余,邢德全问起贾环要去何处,待听闻要去寻尤三姐住处,邢德全顿时来了精神头儿。
“三姐儿?”傻大舅难得动了心思,扯谎道:“诶呀,这外头乱,你才这么点年纪怎好乱跑?罢了,今儿我看顾着你吧,保准全须全尾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