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日薛蟠一早儿寻了薛姨妈与宝钗说话,却道行程定下,只待过几日便要往南面一行。采买一应南货,走海运至津门,再转运京师。
这一来一回说不得便要半年光景,能赚个二、三千银元。
薛姨妈闻言自是高兴,与宝钗道:“你哥哥如今也振作起来了。”转头又嘱咐薛蟠:“只是你出门在外,不好饮酒误了事。”
薛蟠含混应下,指着前院道:“那婆娘若再生事,妈妈只管将其关起来,待我回来再好好收拾她!”
这话说得硬气,薛姨妈与宝钗却是不信的。
宝钗想起冷子兴来,便嘱咐道:“哥哥凡事多听老掌柜的,那冷子兴颇为奸滑,哥哥若单只信了他的,只怕便要被哄了去。”
薛蟠应下,当即出门去寻众人商议。那夏金桂闻听薛蟠又要南下,当即吵嚷一场。奈何薛姨妈、宝钗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不接茬,夏金桂心下忿忿,站在院中很是骂了半晌街。
不提薛家情形,却说薛蟠离了家门一径到得城外。南货自是以绸缎为要,而此行南下也并非空手而去,薛蟠吩咐张德辉一早儿预备了各色药材。这一来一回,抛费半年光景,总要赚个五千银元花用才是。
京师居大不易,京师内房价愈发腾贵,薛蟠便在城外寻了处地方存了药材。这日午时前到得地方,先是胡乱点检了,随即又寻冷子兴等人商议启程时日。
正赶上午时,一干人等便选了个酒肆吃酒。薛蟠想起去年南下生生被冷子兴赚取了大头,又想起早间宝钗交代,心下不平之余,这心气儿难免就有些不顺。
因是薛蟠吃过了酒因着小事儿便与冷子兴的伙计吵嚷起来。
那伙计酒意上脸,偏这会子寸步不让。薛蟠着了恼,抄起酒碗碗便将那伙计打翻在地。
冷子兴等唬了一跳,赶忙上来阻拦。呆霸王这会子发了性子,又抄起酒碗来打冷子兴。冷子兴猝不及防之下,头上被打得冒出老大个包来。
冷子兴捂着脑袋好一阵天旋地转,强笑道:“文龙兄这是真恼了?竟动起真格的来了?”
恰此时一伙计嚷道:“不好了,庞兄弟要不好!”
冷子兴扭头看去,便见挨了打的伙计脑袋流出大片血迹来,面上苍白一片,忽而双腿一蹬,竟死了!
这下冷子兴不依了,上前一把扯住薛蟠的衣领叫道:“大伙快去报官,出了人命啦!”
薛蟠的小厮一看不对,扭头撒丫子就跑。一径到得内城薛家宅邸里,连忙寻了莺儿要见薛姨妈与宝钗。
这日薛蟠一走,夏金桂自觉无趣便闭锁房中,薛姨妈便与宝钗做些女红消闲,得闻薛蟠的小厮急切回返,赶忙出了外间相见。
那伙计一见二人,慌得跪地捣头如蒜道:“不好啦,大爷打死了人,如今被扭送官府啦!”
此言一出,薛姨妈顿时天旋地转,亏得宝钗在一旁搀扶,不然说不得就得晕厥过去。宝姐姐心下也慌乱不已,强自镇定问道:“到底什么由头,你仔细说来。”
当下那小厮便将缘由一一道来,薛姨妈此时缓和过来,顿时哭嚎道:“怎么这般糊涂,又闯下恁大的祸事来!”
京师不比金陵,地方上发了案子还能遮掩一二,了不起破财免灾,世家大族总有法子避祸。可京师不同,天子脚下,出了人命说不得就要直达圣听。
薛姨妈慌乱不已,扯着宝钗道:“我的儿,如今可该如何是好啊?”
宝姐姐寻思一番,说道:“杀人偿命,这官司怕是躲不过去了。”
薛姨妈哪里肯?说道:“我这就去求你舅母,再去求贾家,几辈子的亲戚,总不能见死不救。”
宝钗闻言便道:“远水救不了近火,若依着我,这会子即刻打点银钱给推官送去,只说哥哥是误伤人命,总要先免了死罪再说旁的。”
“好好好。”薛姨妈不迭应下,赶忙吩咐同喜翻找银钱。
薛家活钱不多,余财多数兑成了股子,如今还握在夏金桂之手。薛姨妈遣人索要,偏夏金桂推说不知放在了何处,一时半刻寻不见。
薛姨妈忍无可忍,上前咒骂道:“若我儿有個好歹,便是你这毒妇害的!”
夏金桂撒泼道:“大爷明儿有个好歹不能回来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婆婆当我不急?只是这会子果真寻不见!”
此时宝蟾自厢房里出来,啐骂道:“奶奶什么德行还要我揭破?什么寻不见,分明是奶奶将手中的股子尽数拆借出去吃利息了!”
那股子交易所至今数年,起先便有内府拆借水务股子操纵股价之事,其后被有心人留意,自然有样学样。夏金桂手中股子不多不少,折银十来万,有心人便寻上门来,允诺月息二分,自其手中将股子借了出去。
夏金桂本就贪图利息,加之又有随行来的家中老亲作保,当下一拍即合,便将股子尽数拆借了出去。
夏金桂被揭破老底,上来便与宝蟾扭打起来。那宝蟾虽不敢还手,嘴上却是不饶人的,急切之下,甚至将先前夏金桂相中了李惟俭,自愿去伯府做妾的事儿都一并说了出来。
薛姨妈被气得头晕眼花,宝钗紧忙吩咐莺儿等将二人分开,又寻了薛姨妈道:“当务之急,总要凑出银钱来上下打点了才好。”
薛姨妈自己有些体己,现钱不过一千两左右;宝钗那厂子年前方才扩充了一番,手头余钱不过两千两。母女二人正为难呢,那夏金桂好歹又凑了两千两银票来。
事不宜迟,母女二人紧忙寻了老掌柜张德辉,将五千两银票交与其,央其赶忙去顺天府打点。
张德辉领命而去,薛姨妈与宝钗又紧忙往王家求告而去。
少一时到得王家,进了正房便见王舅母面色怅然,连王都愁眉不展。却是前两日王云屏方才回门,那郑家的女婿也见过了,为人极为木讷。私下里王云屏又道,说是夫君待她并不如何亲近,反倒更为疼惜房中的俏婢。
王云屏寻那俏婢立规矩,偏夫君每每回护。且回门前一日,那俏婢干呕不已,请了太医来方才查出,竟已有了三月身孕。
王舅母是个心气儿高的,只觉给女儿选的婚事差了,偏王子腾一力促成。如今王子腾还不曾归来,王舅母念及女儿,心气不顺之下少不得拿家中人等作筏子。
见得宝钗母女寻上门来,那王舅母就道:“妹妹今儿怎么得空来了?云屏回门那日还问起宝钗呢,说亏得宝钗开解,不然只怕这会子依旧想不开。”
薛姨妈哪里管得了其它?只哀求道:“嫂子,蟠儿出了祸事,还请嫂子搭救一二啊!”
王舅母赶忙问起缘由,待薛姨妈说过,王舅母顿时蹙眉不已。若只是寻常欺男霸女的官司也就罢了,舍了银钱上下打点总能含混过去。偏闹出了人命官司!又想起王先前提及王子腾如今如履薄冰,入阁无望,说不得还会被圣人卸磨杀驴,因是便起了推却得心思。
只道:“早与妹妹说过,京师不比旁的地方,天子脚下须得小心行事,怎么又闹出人命官司来?是哪个衙门拿的?”
“顺天府。”
王舅母吩咐王道:“你去顺天府瞧瞧,问问到底怎么个情形。”
王领命而去,王舅母则与薛姨妈虚以委蛇。不过半个时辰光景,王蹙眉回返,只说那案子已然过了堂,薛蟠供认不讳,此刻业已被拘押。
王舅母虚情假意叹息一声:“不是我不帮衬,实在是……这等情形想帮都帮不上了。”
薛姨妈嚎啕大哭,旋即与宝钗离了王家,回返自家。到得家中,那老掌柜张德辉业已回返,将五千两银票原样奉还,只说如今顺天府尹新官履任,上下人等为之一肃,推官等皆不敢收银钱。
薛姨妈慌乱之下,又要往贾家求告。
宝钗便道:“妈妈糊涂,连舅舅家都不敢插手,此事又哪里是贾家能管得了的?”
薛姨妈哭道:“我的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哥哥死了吧?”
此时张德辉就道:“宝姑娘,若依着小老儿,此事只有二人或能帮大爷免了死罪。”
“老掌柜请说。”
那张德辉就道:“其一,乃兵部大司马贾化贾雨村。新晋顺天府尹万唯枢与大司马乃是同科进士,私交又极好。听闻此番万唯枢便是得了贾化的举荐,方才为顺天府尹。”
宝钗想起那日贾化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心下恶寒,忙又问道:“还有一人呢?”